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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亲的记忆碎片 ——难以忘却的二十年 文宪 又到清明，又要到父亲坟前去进行一年一度的祭扫，这样一路走来，不知不觉父亲去世已经二十个年头了。怎么可能，这就二十个年头了？真是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我也从40不惑，来到60花甲耳顺之年。真的二十年了，快了还是慢了，都还来不及思量，就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在成都华西医院最后的日子里,有一天晚上我爬在你的床头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发现你蹬开了被子，咳嗽得好难受，我自责不已，总觉得是自己睡过了让你受凉病情加重了。你可怜地看着我说:“文宪，你让我回家嘛”。可是我们没有法子答应你最后的这个诉求,我们最后能够做的仅仅是偷偷的将您的遗体运回来了,让你在生活了几十年的院子里,再静静的看一看,再轻轻地离开......这一走,就是二十年! 真的,不敢相信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年了。十几岁从内江老家到云南做小生意，到解放前几年被过继给远房亲戚成为“小土地出租地主家庭出身”，1950年初自己努力考上川南行政学校分配简阳人民银行直到在工商银行退休；甚至，他到底是出生于1924年或者1925年都是一个谜！这一切，恍若隔世。小时候，妈妈知道爸爸出差快回家了，就给我说:“爸爸爱干净，快，把屋头整归一，你爸爸要回来了；”父母老了的时候，我也偶尔帮着换个灯泡改过线路，爸爸知道我要来了，就会给妈妈说:“快，去买点菜，留文宪吃了饭走.....”。把我自己的记忆碎片与父亲的点滴回忆放在一起扫描，记忆没有模糊，还有一丝丝的怀念和感动。 小时候最深的记忆便是在父亲的肩上骑马马叉。五十年代的简城印象，就是北门桥-公园-文化宫这条玩耍线路，交通工具就是爸爸的马马叉，旅游目的地就是老北门桥廊两边的小吃，公园的草坪小路。感觉骑在爸爸肩上妥妥的，高高的，世界一览无遗。有一次躺在公园的草地上，我用力的扯爸爸的胡子，可能扯疼了，爸爸蹬着眼睛说：“再扯，骑不成马马叉了哈”。我当时都吓哭了。五十年代的父亲照片很少，但一张印有“银鹰”（银行之鹰？）穿背心打篮球的照片，还是可以想象父亲年轻时的风采。 读小学后父母被下放草池区营业所。这个小镇没有古井水只能下河挑水。六十年代的那条小河水很干净，几可与如今的山泉媲美。父亲挑水用的是单位伙食团的水桶，大约不下一百斤重。我家离河边有200米多吧，中间须穿过一个篮球场，一条马路，上一个缓缓的土坡和十几级石梯。哪怕父亲当年还是年轻身体可以，下雨天的话，挑水还是很累的，有时候得打光脚板，裤脚挽得高高的，脚趾非紧紧抓住滑溜的泥巴路才能行走。我总喜欢屁颠屁颠的跟在父亲后面，看他如何在河面上把水桶很巧妙的按下去，顺势一带拖上岸，水桶便满满的了。挑回家了，我就大声的喊，水来了水来了，好像是我挑回来似的得意。我曾经去过父亲的四姐内江乡下老家，这里虽然离父亲内江史家街故地几十里，但我相信民风古朴，黑土白云，古井河水是一模一样的。后来在三岔生活了几年，我渐渐接个爸爸的扁担挑水，为家父减轻了负担，那是后话。 现在的娃娃些,经常说你们大人那会儿才安逸,一年在生日那天才吃个鸡蛋,不像我们天天吃,好烦哦。娃儿，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们小时候就盼过年，有肉吃有鸡吃。快过年了，天天唱着“红萝卜酩酩甜，看到看到要过年”，最最期待的便是腊月二十几的一个晚上，一大家子把爸爸围倒坐,听他给我们报过年的十个菜谱，对头，十个，不多不少刚刚十个。其中与鸡有关的竟有四个，莴笋炒鸡杂，鸡血旺，凉拌鸡，主菜是红萝卜烧鸡。鸡，是当然的主角。而为了节省几角块把钱，有几年爸爸都是用星期天,去几十里开外的仁寿县境内一个叫关音寺的场镇去买鸡。记不清是哪一年，父亲喊我与他一起去了趟，可把我高兴坏了。天不亮就上路，走在乡间小路上，露水很大，有雾而不是雾霾，空气很清新，我心情好阳光，脚步很轻快，一点不觉得累。爸爸就没有我这种心情，只顾急着赶路，生怕去晚了买不到相因的。到了关音寺, 爸爸在鸡市上跟那些卖鸡的讨价还价，好久都不下手，把我饿得好恼火。好久好久，才买到满意的鸡放进背篼。两爷子来到一个路边小馆子，盯到爸爸买了一碗面，递给早就坐在脏兮兮桌子边的我，而他自己要了碗面汤，下着带来的冷馒头吃，我懂事的故意剩一点面，说：“爸爸，我吃不下了”。爸爸看了我一眼，把剩下的呼呼的一口喝了下去，说：“文宪，我们回家了”。回家路上，我和爸爸在中途会找个竹林歇气，那时爸爸便会掏出烟来，很惬意的抽，慢慢的吐那烟圈。我呢就爬在背篼上，用一根竹丫去挑逗那鸡，偶尔，笑得咯咯的，这时，爸爸总是说：“别整它别整它，看跑啰”。现在我想啊，父亲这个一生胆小谨慎勤劳清贫的人，为什么总是在大自然特别是乡下，能滋生出纯纯的情感？是不是因为，他的童年，他的少年时代在农村，他从农村来。 我真正开始认识父亲，应该是文...革期间。那时候我与父亲睡一间床。有一天晚上下半夜了，我起来尿尿，发现父亲还在桌子上写东西，人很憔悴很痛苦的样子我至今难以忘怀。我说爸爸你咋个还不睡？他说睡不着，你快睡你的，明天早点起来上学。第二天我问母亲爸爸写啥子嘛，妈妈说：“写交代”！不知是不是此情此景，让那个原来喜欢打篮球，也爱与信用社那些含叶子烟杆的同行开开玩笑，偶尔吹吹口琴的父亲，沉默寡言了，而我，对父亲则有了新的理解，从此对文...革再无好的印象。那一年我13岁。 后来，父母工作调动到简阳三星，当知青三年的我也随迁到三星。此时发生了一件让我们骤不及防的事：老家内江的二姨婆，在禾丰农村当知青的我堂兄那里住着住着就去世了。我和父亲必须马上赶过去。借了公家的自行车，父子俩连夜兼程赶过去。那年我快二十岁了，蹬着自行车搭着五十上下的老爸，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长成大人了。到了禾丰奇迹出现了，二姨婆竟然又醒过来了，大家又惊又喜，爸爸边喊快点请医生，边抓着老人的手一直不放。但是一天之后，二姨婆终究还是撒手人寰。后来我猜想，这一定是老天爷为了让逝者走之前看一眼父亲这个她喜欢的“小老五”，也让父亲再对这个在我家帮忙照看过我们几姊妹的老人唠唠家常而精心安排的回光返照吧。 一九七六年我招工进了简阳的工厂。父母这时早已经调回简阳，家住在八里地外的石桥。我和父亲都在简阳上班，父亲天天回石桥，我呢一周回去不了几天。大约有2年多时间，我与他共用一辆旧自行车，父与子，人与车，走起，日子变得好生舒坦，其情也浓浓,其乐也融融，两爷子自行车的故事好多好多。早上，一起从石桥往简阳赶路，当然是我搭上老爸，到了工厂路边我下车，父亲一人再骑一段路到银行。下午，父亲下班以后只要知道我要回家，总会骑了车子到工厂路边等我，哪管马路扑面灰尘。最愧疚的是，如果我改了主意不回家了，爸爸傻傻的张望半天不见我的影子，还会找到厂子里打听。只有我为人父之后，才渐渐懂得父亲此时的那种心细与琐碎便是大写的爱。后来我读点文学之后，便时常把这个场景与《背影》买橘子放在一起，心里暖暖的。 后来一件事把父亲高兴了好久：我入党了。我为什么入党呢，你懂的。不，我不说，你永远不懂，你只懂一半。我知道父亲懂的。你想一想文...革中父亲很憔悴很痛苦的半夜还在桌子上写东西的时候，你想一想我小学被同学大声尖叫“不准地主狗崽子加入红小兵”时那心灵的震撼、你再想一想我在知青时代因为政审入不了团参不了军的时候、每一次填写那些个履历表“家庭成分”的时候惶恐不安欲哭无泪的时候！可是我今天入党啦！哪怕为了父亲的尊严，为父亲争气，我也要入党，必须的。在此，我必须来一个正能量，感谢邓小平，感谢改革开放。更要感谢父亲！ 八十年代，当我们五个儿女都成家有了娃娃以后，父亲也退休了。每到过年，大家都是理所当然的回家吃爸妈几天。记得我儿子一次在年饭上老是调皮，被爷爷骂哭了。奇怪的是父亲也真生了气下桌子了。后来他说：“文宪，我老了，做吃的好累啊，明年过年简单点了”。他说简单点没有说其他，我们倒是明白了，大家商量着，就形成了将近三十年的过年模式转转会：一个娃娃家一年包干制，父亲为我们做了一辈子饭，早该歇歇了。现在我想啊，做父母的谁不想子女回家热热闹闹的一起过年啊，何况我爸可是出了名的模范丈夫，家务活承包户呢。现在，为什么我爸他会说不呢？其实，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我偷偷地看着这个头发稀疏，脸型瘦削，牙齿不齐，穿着旧中山服的父亲，他老了，他累了，他有病了，他想歇一歇了...... 父亲想歇一歇了。但是他心里一定还有好多事没有了结，于是有了自贡之行。我陪着老爷子去的自贡盐井，见到了我从未见过、父亲几十年不见的一些亲戚。在一个老人家里，细数着父亲青少年时代的往事，我看见老爸的眼中迷离神往若有所思。而当对方自豪的讲到他们家“黄荆条子出人才”，个个都出息成大学生时，我看到了父亲眼中竟然是淡淡的浅笑不为所动，是不是他对自己的子女还是比较认可比较满意的呢？ 然后是到三岔湖，与我的岳父（巧了，俩亲家都是六月初九生日）一起过生日，那年爸爸70岁。父亲请来了内江老家的亲妹妹和我的舅舅，在岛上在船上留下了好多脚印。这，是不是农村人说的，人要在走之前“收脚板印”？每当我后来看到那些当年在三岔湖父亲的照片，想到二妹说的“那回爸爸做生以后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就辛酸与不忍，轻轻地，今天我想问：“爸爸，你在哪里？” 爸爸，你在哪里？二十年了,我们有了你没有见过的手机,电脑、汽车、新房子；你的孙子们都有了媳妇，还有了小宝宝；可是，你从来没有坐过我们的小汽车，没有住过我们的新房子，我们没有陪你去旅游去看风景！我想对你说，你没有享什么福就走了，我们欠你的太多太多...... 又是一年清明节，我想你，爸！ 二0一六年农历二月 附记：父亲毕竟是一个不可能在世上留姓留名的普通人，他的父爱虽然微不足道但也是让儿女刻骨铭心。我作为一个曾经的文学爱好者，能够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写一篇短小的祭文，让亲朋好友及下一代能感受到父亲的存在，便是最好的纪念。
怀念二十年，腹稿一年 二0一六年清明节前夕成稿于简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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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10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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