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春天的地铁

本无心写文章，因为收到微友给我传来一个视频，顿时百感交集，忍不住又想说点什么。请看下面视频。

这个十秒视频非常生动传神，虽然事情发生在某个大都会的地铁里，但它却浓缩了一个国家的残酷现实。准确地说，这个视频才是四十年来最伟大的成果。什么GDP，什么摩天大厦，什么吃饱了，什么第二大经济体，相对于这个视频来说都弱爆了。

农民工自知衣衫不整身份卑微，明明旁边椅子上还空着，他连坐上去的勇气也没有，眼神游离而散淡，面容黑瘦而憔悴，双手交叉而抱蜷缩着身子，害怕自己身上的汗酸味污染到了旁边人的鼻子。因为在这个农民工心中，能在椅子上看手机的人都是高贵的人。这位农民工，无疑是一位社会主义参与者和建设者，每一座光鲜的建筑里都有他用生命浸染的痕迹，但所有的光鲜都与他无关，他收获的全部成果只剩卑贱。

旁边坐在椅子上几个姑娘，衣着青春时尚，她们紧埋着头盯着手机，她们尽量收缩她们的视线余光在有限范围，以免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农民工。她们一定在心理嘀咕：怎么这么倒霉遇到了这么晦气的人。她们也许出生在城市，她们也许来自农村，她们的父母也许就是这样的农民工。

但在她们中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一眼这位农民工大叔，她们乘地铁去哪儿？不甚清楚，也许去上班，也许去约会，也许她们去非诚勿扰开价就是一个亿。她们似乎都上过大学。她们心中有钱、有红酒、有高楼、有帅哥，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心中没有人，她们已经堕落为一群没有良知没有善心没有人性的动物。

这位卑贱的农民工究竟从哪里来？也不甚清楚，也许从脚手架下来，也许从黑煤窑出来，也许是蜘蛛人刚卸下安全绳，也许刚从哪个黑作坊出来。还有一种可能，他也许刚从20多米井下摸出一个钻头出来，如下图。据说能摸上来可以得500元，不能摸上来只能得100元。有人问，为什么不用机器打捞？据说是机器打捞太贵，人工打捞便宜。这张图片形象说明了高速发展的本质，是多少卑贱的生命在不屈不挠，是多少人面兽心在惨绝人寰，是多少衮衮诸公在嗜血狂欢，是多少麻木看客在冷眼旁观。

这位卑贱的农民工又将到哪里去？也不甚清楚，不像是回乡创业的样子，因为他猥琐的形容已经不可能再把日子过成诗。也许在偏远山村有一位比他还猥琐的农妇在等着他，也许已经被欺负被性侵的未成年儿女在等着他回去买衣服，也许盖了许多年的三层小楼还等着他回去装窗户。他也许买的是绿皮车，那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坐上座位，也许他买的是高铁，他又只能蜷缩一团在地板上坐回家，像他这个样子怎么有脸坐高铁座位呢？

让我诧异的是，农民工大叔的脸上并没有忧郁和焦躁，廉价的上衣虽不光鲜但也还整洁，看得出来上车前是认真用肥皂洗过脸洗过手，他游离的眼神带着几许好奇扫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姑娘们，也许他心里在想：“我也要努力把我家姑娘培养成你们的样子”。看得出来，这位大叔是很仰慕旁边的白领，他也许在自责自己没有文化，他也许在埋怨自己生在农民家，他也许觉得他与周围的一切是那么和谐自然，他还也许在庆幸自己能看见如此盛世。

如果我在他身边，我能做什么？也许我什么也不能做，我甚至都不敢对他多说一句话。如果我告诉他，不要去干太危险太辱没生命的活儿，那他家妻儿老小该咋办？如果我告诉他，你们全家比所有人都应该有社保养保和医保，他也许都听不懂这些概念是什么。如果我告诉他，旁边所有人都该坐地板唯独你最应该坐上椅子，估摸所有人都会揍得我半身不遂。我想，我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好，看他憨憨地坐在地板上的样子，看他极力与周边划清界限的样子，样子下藏着他不愿给周边人难堪的善良和厚道。

我第一眼看见这个视频时，吓我一条。我以为大叔手上会有汽油瓶，仔细一看，没有。我以为大叔袖筒里藏有砍刀，再仔细一看，也没有。大叔脸上和眼里没有一丝愤怒，没有一丝幽怨，更没有一丝歇斯底里，他似乎在一路观风景，心情还很不错，看来今年没有拖欠工薪。

写到这里我已经双眼模糊，我只想问一句，如果大叔将来干了一件伤害无辜的事，你们骂他么？我想我不会的，我会静静地流泪，我会恨自己无能，我会白眼庙堂学府那些天天歌颂“我吃饱了”的精蛆淫虫。人类的命运是否同体，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同一列地铁的命运一定是同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