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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惯于把春节叫做过年。儿时的记忆中，过年才是生活最重要的内容，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时刻。
似乎只有大年初一这天，才能算真正的“过年”。天尚未亮，大人就在灶头边忙开了。在不经意的响动声或鞭炮声中，孩子们惊醒了，于是在心里美滋滋地对自己说：过年了。
孩子们最盼望过年。临近春节的时候，他们会一天一天地熬、一天一天地盼，在黑夜里数着剩下的时光，渴望着过年时能够得到的满足；那份期盼、那份渴望，在等待中越来越强烈。当盼到了尽头，孩子们所有的欲望、甚至每一个细胞，似乎都会调动起来，然后在过年这一天里释放出来。
一个熟鸡蛋，一小盅炒花生，一把水果糖，五毛钱崭新的角票，这些便是我们那时的年货了。这些东西是我们平常很难得到的。孩子们盼望过年，其实就是在盼望这点儿东西。每个孩子，不论大小，大家所得东西的份额全都一样；大人在分发年货时，参照国家实行的配给制，决不偏心眼。不少家庭，需要早早储备，才能办好这点儿年货。储备年货，就是为孩子们储备快乐。有了这点儿年货，世界就变得美好起来，我们便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和最幸福的人了。有了这点儿年货，过年才叫做过年。
孩子们都不吱声，怕说错了话；这是新年的第一天，是崭新的一天，是新的期待的开始，得讨个吉利。如果这一天不顺利，整个一年都会不顺利。虽然孩子们不知其中的原故，但对此都深信不疑，这一天也因此变得格外地神圣了。不少神圣的东西都来自迷信。对不吉利的恐惧，使屋子里静静地弥漫着一种幸福而又神秘的气息；只有吃东西时发出的声音，时强时弱，时有时无。所有的人，不论大人还是孩子，似乎都平心静气、聚精会神地享受和咀嚼着这美好的时光。
吃完汤圆或者面条，所有的孩子，如同林中的鸟儿倾巢而动，汇集到一个地方，那就是公园。
不少单位的大门口都挂着的灯笼，灯笼上都有“欢度春节”四个大字。灯笼几乎全是大红色的，上面的字则是金黄色的，相互衬托得格外醒目。五颜六色的彩旗则在灯笼两旁哗哗地迎风招展。鞭炮声此起彼伏，忽缓忽急，忽远忽近。逛街的人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进城来，似乎永远也不见首尾。到处是崭新的衣服，灿烂的笑脸；女孩子们都左顾右盼，看他人及衣着，也希望被人看；正如某一首诗中写道的那样：彼此都成了别人眼里的一道风景。男孩子们你追我逐，不停地嬉笑打闹，绝不放弃眼前的快乐。
到处是欢声笑语，到处是幸福的笑脸，到处是美丽的色彩；过年的气息从每一角落汇集起来，在城里越积越浓厚，然后又迅速荡漾开来，充斥着每一个人的心。欢乐和幸福也可传递和相互感染。在那种困苦而又单纯的年代里，更容易看见人们的笑容，看见那种单纯而发自内心的笑；人们并不因为利益和目的而笑，而是因为幸福和欢快而笑。无论痛苦还是幸福，人们的感受和对自己感受的表达都是真实的。单纯的年代，造就了单纯的心灵和快乐。
公园里早已是人山人海。对孩子们来说，平常想看想玩的，都在公园里了。女孩子喜欢荡秋千，男孩子喜欢放鞭炮、喜欢看猴子和滑旱冰；孩子们会尽兴地把自己所有的精力和热情都消耗在自己的所爱中。然而，令人感到不如意的是公园里人太多了，所有的娱乐场地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有时甚至需要排上一两个小时，才轮到自己玩耍。也有个别稍大的孩子，横行霸道地从别的孩子手中夺走快乐，据为己有。
孩子们的小脸蛋都红彤彤的，个个都兴奋无比，可能会因为争东西争地盘而吵架或打架，但即使是打破了头皮，他们也不会放弃玩耍，并且同样会觉得这一天是那么地幸福美好。有的孩子，甚至会蜷缩在某个角落里睡着了。在梦里他们都不免这样想：如果天天过年，该多好！
即使离开公园，无论到什么地方，其所见所闻，都让人感到不同寻常。毕竟是过年，气氛不一样，感觉也不同寻常。同样的街道，同样的陌生人，同样的笑脸，同样的天空和大地，然而总让人感到喜庆。什么都好看，什么都好玩；有好吃的好玩的口袋里还有钱，这就是过年。
定量供应物资种类多的时候，大到粮食和布匹，小到香烟和火柴，几乎无所不包，而且限量越来越少。人们越来越革命，可是人们的肚皮却越来越空虚，一日三餐装的尽是清荡寡水的东西。营养短缺成为了一个时代的特征；无论当时吃得多么饱，转身不一会儿就饿了。孩子们便常常处于一种半饥饿状态，不时幻想的美事就是尽情地吃上自己喜欢的东西。应该感谢人类的祖先把我们变成了杂食类动物，否则很难说会不会发生人吃人的事了。营养不良不仅摧残了他们的身体，也摧残了他们的心灵和智慧。所以，这点年货对于孩子们来说，其意义并非仅仅是物质上的。正是这种困苦的生活，使得过年在人们的生活中具有了非凡的意义。
然而，极度的快乐总是短暂的，过年的欢快气氛稍纵即逝。美好的感觉和愿望并不能把时间留住。转眼间，阳光有了些许暖意，枝头开始抽芽，大地开始复苏，春的脚步更近了；新的时间轮回又开始了。之后，孩子们便常常在饥饿和不能入睡时回忆中咀嚼过年的日子，以此淡化眼前的困苦生活；当回忆变得遥远，过年的感觉在记忆中变得淡泊时，人们便开始盼望新年的到来，用明天的幸福安抚今天的苦难。
时光在苦涩中缓慢地流失。因为有太多的愿望不能满足，苦难中的孩子们的时间，过得尤其缓慢。就这样，在回忆和渴盼中，孩子们迎来了一个又一个新年。甚至可以说，我们就是在这种回味和渴望中长大的。人们很难想象，在那种充满苦难的年代，如果没有这样一点回味和渴望，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子。
世事在变迁，今天的年和过去的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年货越来越丰富了，孩子们的压岁钱越来越多了，各种各样的联欢晚会铺天盖地，庆祝活动也更加丰富精彩了；岁月的脚步再一次迈过了年关，整个世界也和先前不一样了；但是，有了钞票、有了短信、有了QQ、有了“超女”的时代，过年的气氛却更加寻常了，过年的味道也更淡了，孩子们似乎也不能感觉到什么是过年了。
我们拥有的东西更多了，但令人心动的东西却更少了，这就是社会的进步？
人的感觉就是奇怪，随着年龄的增长，过年的感觉也会变得淡泊。我们的“年”在悄悄地远去。不过，儿时的那份欢快和对过年的那份渴盼、那份回忆，却还是那样地刻骨铭心。并且，无论岁月多么久远，也无论世事怎么变化，我庆幸那份渴盼和回忆，还留在了有些人的记忆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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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6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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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6 13: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