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里古镇切片（李双）
上里古镇切片 李双【井字小镇】 出雅安城北不远，公路忽然分.Lie，一条直抵游人如织的碧峰峡，一条则神秘地拐道弯，如一条飘带，蜿蜒奔至山的腹地，经下里、中里，穿过无数夹道的谷草墙（这儿不码草垛），至27公里处，上里小镇，便突现在我的眼前。 小镇全是石板地，老木屋，稍嫌冷清。被岁月熏烤的幢幢屋宇，黑得庄严、古朴，像沉寂久远的深井。一色的青瓦，状如鱼鳞，浮满苔藓、野草，与周围的坡地田畴连成一片，颇似高耸的草坪。墙缝间神出鬼没的藤蔓，生机盎然，绿意浓稠，姿态散漫，显得非常年轻。有笑声如一朵一朵绽放的花，从老屋里跌上石板街面，惹人心动。 远处，一扇木门吱呀一开，吐出一个人。他一手甩至腰间，一手倒挟一块狭长的旧匾，向我急奔而来。是一条汉子，看他脸色很庄重，步态很轻捷，有点像女人，好笑。。汉子即将擦肩而过之时，我终于看清了那匾上的字：书香传家。我唤住汉子，询问由来，原来是去送寿礼的。怎么不送一块“寿比南山”呢？五岳朝天的汉子，一颗汗珠映一轮太阳，在他的额头辉煌着骄傲的色彩。他鼓圆两颗牛眼，用狮子鼻对准我，居然羞涩而踏实地一笑，中气十足地回答：“书比山高，比山活得久！”哦！书海无涯，一座南山岂可与之相比！小镇人的眼界真让人吃惊呢！尚在回味，汉子已跑失了踪影，走向了他的世界。举头上望，许多人家的房檐下，无他，只有匾；小店也无字号，有的，也是匾。“日月重光”、“鸾凤和鸣”、“天长地久”、“桂馥兰馨”……曲指不可数。有一家小食店的“匾”，居然是“注意事项”：“羊肉汤偷偷放酱油，你在自己整自己；要想味道‘巴适’，只撒一点毛毛盐！”匾（以及“注意事项”）们，一律污着老脸，但散发出来的“味道”，的确“巴适”。 镇上的街，没有名称，东西南北四条街（当然还有派生的细巷），“圈地”约一平方公里。四条街组成的，不是四方形，而是井字形。这是什么讲究？正在纳闷，忽听一声锐叫：“客人在哪里？”只见一个小伙，风尘仆仆地从细巷中闪了出来（后来得知，这是镇长何伟）。他哗啦一下撕开人圈，把一张脸闯近，冲出双手紧握我的手，不由分说上下甩了两分钟；接着街民们在吃惊之余，又轮番上阵，一共活活甩了我七八分钟，幸亏我这些天吃得好，身体暂时健康，任随颠扑而不破。镇长告诉我，据传，汉代初建小镇时，常遇火灾。当时小镇的大干部兼总设计师作出了很不英明的决策：建镇为“井”。并宣布，“井中有水，水火不容”，看你如何来烧我！只可惜，此后小镇仍然数次受到火神的“热情关怀”。 前方是两米宽的小街，边上坐着一位老头，一小凳，一小桌；对面也有一位老头，同样。两个老头时而鼻上戴着眼镜吃菜，喝酒，时而眼上戴着眼镜读书，对话。老当宜壮的古戏楼依然发挥着余热——作了文化活动中心。房前河边的石柱上，石墙裙上，神气着许多红军的石刻标语。这是1935年红四军长征途经此地时留下的，其中有“中共十大纲领”。小镇，果真有几分文气，难怪会成为“省级历史文化名镇”。 【牌坊与字库】 从小就听说过牌坊，听说过字库。但我一直无缘瞻仰。而这两种稀世古董，都藏在小镇上，并且保留着原汁原味。 牌坊耸立于镇南，名“双节孝石牌坊”。始建于清道光十九年（1839年），为清政府表彰乡人杨氏、范氏姑媳双双守节尽孝而建。牌坊横额刻“双节孝”三字，额上正中雕“圣旨”二字。其结构为牌楼式，双层双面，四柱三间，十二翼，多脊。牌坊高约十一米，纵深三米，宽逾六米，基座宽约八米，雕花漏彩的门窗达三十二扇，各式人物浮雕共二百三十六幅，皆以“石青”、“石绿”、“石红”彩绘。图饰花纹之外，还有奉旨旌表、匾额、对联。其中有二十四幅浅雕，记录了二十四个故事，完全可以“看图说话”。另有一只只飞禽，栖息于脊上，一条条走兽，扬威于壁间。这座古坊，百余年风霜雨雪，奈它不何！比之当代许多自动垮塌的“楼脆脆”、“桥脆脆”，可谓货真价实的优良工程。 在我看来，坊上最生动的，是斜趴在基座“护础”上的狮头雁身鱼尾雕。这是什么兽？什么禽？什么鱼？这是浪漫主义的兽！浪漫主义的禽！浪漫主义的鱼！兽禽鱼集于一身，就是集“海陆空”于一身。二位坊主当时的“身价”，是何等的高贵。而最独到的，当推同样斜趴在基座“护础”上的大象雕。该雕是现实主义、浪漫主义与黑色幽默的最不完美的结合物。所以它独到，所以它别具一格。道光年间，山旮旯里的首席“工程师”，哪里见过大象！而“设计师”的“规划图”，又列入了大象。这该如何施工？“工程师”没有条件上创造条件也要上，一抠留着猪尾辫的脑壳，胸来成竹。造一头现实主义的猪，当然包括猪脸、猪纹、猪眼、猪耳、猪身、猪尾、猪蹄。但这不是象，而是猪。于是加一条浪漫主义的长鼻，再加两棵黑色幽默的翘牙。这不仅仅是匠心独运，也包括了歪打正着。两雕均长约一米，十分醒目。 古牌坊，那是不折不扣的“四旧”。文...革中，这座极品“四旧”，如何得以幸存呢？请教正在田头厚席上晾晒绿色霉变新谷的老农，老农不语，却精神大振，矫健而雄武，几步奔到坊边，指指石柱，又指指坊前的一对巨型石桅杆。原来，坊上雕刻着楷书体标语，内容如下：中国快要（河蟹）了，只有抗日反蒋才能自救救国。——认真政治部。桅杆上也雕刻着楷书体标语，内容如下：联合红军一同去打日本及一切帝国主义。——认真政治部。“认真”为部队代号。无疑，是红军标语这块金字招牌，保护了古坊。这是天意还是人愿？当年红军长征路经此地时，就预料到了三十年后，中国大地上，又会发生内乱吗？ 从“双节孝石牌坊”北行不远，即为字库。字库高约十一米，边长约五米，基座呈正方形然后转换为八角形，五层，每一层都有四孔以便通风，尖顶。但“文昌帝君之神位”已无迹可寻。它孤孤零零，站在陇西河边，正在发呆。 我反客为主，率街民以及镇干部，非常豪迈地对字库形成合围之势。我回身问众人：“晓不晓得啥子是字库？”答曰：“文风塔。我们就喊它字库或者文风塔。”“做啥子的？”我重新发难。不料，使人面面相觑的事情发生了：众人如字库一般老辣而缄默，像要躲闪，像在忸怩。我暗想虚心过度等于虚伪，于是做了一回大胆狂徒，给各位上了一堂既无重大现实意义，又无深远历史意义的历史课：“古俗，一切废纸，只要有字，都不能移作他用，要么保存，要么护送进字库火葬，烧给字祖仓颉，和文昌帝君。仓颉是字祖，农历三月二十六日，还要恭祝他的圣诞之辰呢！文昌帝君创立惜字之说，当然也要敬。反之，就是糟蹋圣贤，革文化的命。老仓和老文若怒而发功，犯罪分子会立刻双眼一抹黑。所以在一些穷乡僻壤里，人们上茅房宁可用‘竹刮片’，也不用字纸。当然，叫文风塔，文理上也说得过去。比如孔大圣人，孔老先人，不是也有别号孔仲尼，还有小名孔二娃么！”上罢课，我当即扯下字纸一张，入库门（每层的小孔），点火，观其烧尽，平生首次当了一回表率。 顺便说一下，孔老夫子的生日，是农历八月二十七日。旧时民间，尤其是知识界，要杀猪宰牛以祭之。 【小镇的桥】 小镇为陇西河和黄茅溪所环绕，河深切，溪曲折。那河水溪水既非湛蓝，也非碧绿，而是清，清得如同没有，如同高级纯净水。男女老幼以竹筒舀水，一律直接往喉咙里叮咚叮咚地倒，然后咕噜咕噜地吞。水美名为雅水，水里静默着著名的雅鱼。水上安卧着十余座古桥，分立交桥、拱桥、平桥、跳礅桥。最有特色的，是立交桥和拱桥。 立交桥位于镇东白马河上，我进小镇，出小镇，都从立交桥上过。桥有五孔，上为大道，下边左右两孔为小道，形成立体交叉。该桥建于乾隆十四年（1750年），高寿二百五十一岁，老而不迈，像个全国特级劳模，还在“俯首甘为孺子牛”。 拱桥之一的二仙桥，位于镇西陇西河上，再建于1777年。为高拱单孔石桥。我从北边旋步上桥，数了数，共二十一道石级。登弧顶，桥面两侧有石栏，西侧石栏外正中镶石龙头，东侧石栏外正中嵌石龙尾。桥南为十八道石级，然后一分为二，左右又有五道石级，“脚”踏实地。石级后是一座无关紧要的小塔，刻“二仙桥”三字，以及“桥记”数行。举目南望，有数十座小山包，葱笼青翠，神色凝重，排列在田野间，静静的，高低胖瘦，前后左右，错落得非常热闹，如一笼热气腾腾的窝窝头。若要媲美，则当类广西桂林的行行青山，比贵州独山县的座座独山。见我若有所思，何镇长一行终于逮着了机会，一报还一报，立刻给我上课。我于是得知，“窝窝头”们，俗称“十八罗汉”。再举目北望，那儿起伏着天台山，山脉与山脊，构成一尊有鼻子有眼的巨型卧佛。正感叹间，“土著”们的又一堂课重新开始，“授业”内容为：小山包，巨型卧佛，合称十八罗汉拜观音。 小镇人待我不薄，小镇的动物待我也不薄。从我上桥始，至我下桥止，小跑步前来陪伴我，并围着我旋转雀跃，夸张地哼哼的，是一头小猪，小花猪。 【韩家大院的妙处】 韩家大院地处镇南，于清道光四年（1824年）建成，为官吏韩廷藩私邸。恍眼看去，耸立了一百七十七年之后的韩家大院，已经衰败成一座旧房。但何以一座旧房，会成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我急忙深入浅出，寻根究柢。 韩家大院的妙处，不在穿斗木结构，不在四合天井，不在花园走廊，不在通幽曲径——这些东西，不是它的“专利”——在它的木雕装饰上。这座占地四千六百平方米，共有七个“版块”，形成“七星抱月”之势的大院，每一根柱，每一道门，每一扇窗，每一堵隔墙，每一块裙板，都是一件木刻艺术珍品。这样的珍品，达一千余幅。阴刻、阳刻、浅刻、浮雕、镂空、镶嵌等传统手法，都在这里找到了用武之地。最绝的，是镶嵌雕。匠人们先在柱头、墙板及门窗上作画、刻槽，另选上等木料分件雕琢成型后，镶嵌于槽中，构成浮雕图案，有农夫耕云（不是耕耘）、山民钓妻、瘦汉除蝗、土狗探路、桂中献爱、慈母养疾、学文习武等，还有孙悟空饱捶猪八戒。这类镶嵌雕达二百余件，主要表现劳动人民的勤劳、善良与智慧。 韩家大院，堪称古代民间木雕博物馆。大院中的居民，每天赏玩着艺术珍品，玩物已致养志，个个自得其乐，神态坦然，从容不迫，眼睛一律清澈如泉。 四川有许多叫作古镇的镇。有一些，太“现代”了；有一些，已经死了；有一些，太壮大了。比如说，有铝合金卷帘门的古镇；街民迁徙至别墅，古建筑破败不堪，仅仅被街民用来接待游客的古镇；以新建筑为主体，“领地”膨胀了若干倍的古镇。这样的古镇，还好意思算作古镇吗？而我眼前的，这座叫作上里的千年老镇，依然古老，如出土文物，连复印机都没有一台；依然“文化”，如古董陈列库，连猪们都幸福地居住在秦砖汉瓦构建的圈中；依然精巧，如小家碧玉，人口只有一千余。总之，它的古意它的文化它的精巧，依然如初。上里古镇，鲜活的文化古镇！ 载于贵州《西部开发报》 其实想说上里古镇确实不错，不大，伴着流水声走完古镇的感觉也很好。。 大概这次公司出游会去一趟的。 “羊肉汤偷偷放酱油，你在自己整自己；要想味道‘巴适’，只撒一点毛毛盐！”
镇上找不到，也是鬼扯淡! 找不到就是他们与时俱进，换更安逸的了！ 要是早点看到此文就早去上里了。决心一年之内去。
“饱捶”。很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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