髯翁 发表于 2009-4-17 16:36

李双简阳乡土系列之二十一:我的两眼冒贼光

在县城查地图,看见了“格郎”。格郎?名字怪怪的。想象那旮旯里,满山遍野走着汉子,扭着女子,摇着白鸭,踱着肥鹅,生动而扑朔,遥远而迷离,魅力无穷。我决定去看看。
从县城到格郎,只有一条路。这倒好,省得边走边打听。半道上,迎面来了位皓齿明眸、青丝堆雪的长髯老农。隔很远,他就盯上了我,让我很不自在。不过我知道老农民看人,往往就是这种章法。到了跟前,他的脖子依然拔得老长,问:“客人这是要到哪里去?这条路只通格郎。”我答:“就去格郎。”“去找人么?找谁?找介石么?”“谁也不找。只是去看看,看看那儿究竟什么样。”“行!好!”他说完,又问:“客人走得远,见得多。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有弄明白,地球的边边在哪里?”我没想到他会提这么个怪问题,便胡乱答道:“地球只有表面,没有边边。”他抚弄着长胡须,“你也不懂。”说罢,矜持而去。
一路上再没遇见人。太阳准备落山时,小路更加软弱。我好不容易看到白云深处有人家,便急着去敲门。很快,一串生气勃勃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木门:“又没有上栓。”我“得令”后便将门推开了。光雾里蹲着一条汉子,正在煮饭,眼中跳着火焰,脸孔红红的,连上面的美髯都红,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英俊。屋里挤满了烟香,极静,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我问:“大哥,你知道格郎还有多远吗?”他仔细看了我一眼,答:“这就是格郎。你是城里的吧?来格郎干什么?”我先说:“格郎这么小呀!” 后答:“我只是来看看,什么都不干。”话音刚落,汉子一下蹦起来,吓了我一大跳。他自惊惊人地嚷道:“行!行!好!好!城里人一天到晚想法太多,活得太苦。想法一多,眼里就冒贼光,是不会只来看看的,肯定还会干点什么,掘出点什么。现在,要找你这种做事没有目的的人,难啊!——你坐,我加碗米,等会儿一起吃饭吧!”他的眼中充满敬佩,似乎我不是回答了提问,而是传授了一套学说。
天已经黑尽,像一块巨大的棉布,没有缝隙和破绽。我只得坐下。聊了一会儿,得知汉子叫介石,和父亲在一起生活,父亲外出了。介家的这幢石头房,已经生活过好几代人,容颜沧桑,青春不再。乡亲们都搬到了平坝上的砖瓦房里,只有他们父子俩舍不得走。吃饭时,介石不断用筷子抬来大块的蔬菜压进我的碗里,催我大吃,陪我逞强。我们吃得很过瘾。真是朱门酒肉臭,柴扉菜根香啊!后来我问:“你们长时间见不着人,可能还是有点害怕哟!”介石吃惊地看着我,说:“怕什么呢?你怕我吗?你不怕;我也不怕你。听收音机里说,城里有抢匪,有小偷,有贪官,杀了几个,又来几个。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是野心家!你以为这儿和城里一样吗?”话没投机,我只好笑而无言。他的目光中飞出两束警惕。
一夜很快过去。
早上,我四处逛了逛,除了被雨点打得频频点头的庄稼,在林中散漫的一团团野鸡,在天空忙乱的一朵朵飞鸟,没什么特别的。格郎,就是这么个地方。以后,可别这样瞎跑了。
我进屋对介石说:“我就是来看看的,已经看了,准备走了。”介石眼中的警惕还在,并不挽留,只说:“雨停了再走。”我掏出十块钱,说:“这是饭钱,不知够不够。”介石脸上的笑意一下混乱了,继而涣散了。他生气地打开我的手说:“这是干什么!你把我当成城里人了!”我过意不去,便指着一个木碓窝说:“我喜欢这个,能不能卖给我?”暗想多给点钱,补上他的亏损。介石迅速把碓窝往我面前一推,说:“你喜欢你就拿走。这是不卖的。”我说:“你不收钱我就不要。”不想这句话在他心里产生了响动,导致他怒目圆睁,“行!好!”一头扎向门外,很快又冲进来,“哼,有钱难买鬼推磨!雨停了,你走吧!”接着凑到我面前,脑壳移来移去地审视着,寻找着,审视寻找了好一阵,眼光渐渐有了金属的硬度和亮度,如同子弹,嗖嗖地打着我的眼球,使它连续遭受了烙烫般的冲击。只听他惊异地吼道:“你看你,你看你,你看你的眼睛,昨天都是好好的,刚才都是好好的,怎么现在一下就冒出贼光了!你走!”“贼光”二字有着更为直率和高亢的强调。罢了,便来推我。
这时门一开,吐进一个人。就是昨天我路遇的老农。他脱下淋湿了的外衣,甩两袖清风,双手如打太极拳般地缓缓一推,淡淡地说:“客人,雨已经停了。格郎不是你呆的地方。以后不要再来了。像你这种看破红尘爱红尘的贵客,怎么会知道地球的边边在哪儿呢!”
我开口天下无敌,实干无能为力,便狼狈地逃出门外。我感慨“义利两全”的当代伦理规范竟会惨遭颠覆,不禁扪心自问:春秋时期,那位有功不受禄的介之推,是不是介石的祖先?这是酸涩的坚守,还是脱俗的选择?据说圣人就是品德高尚得正常人做不到的人,那么介石已经是圣人了吧!不过我从不信任不信任我的人。
转眼之间,只见古朴的木碓窝被抛到了泥地里,介石执着一柄沧桑的斧头追出来,几下把它劈成了散块,同时吹胡子瞪眼地说:“脏了,这个碓窝已经脏了,不要了!”其时,老农端起一大碗稀粥,站在门口,平静地喝着,像个入定的老道。有一片树叶飘进了碗里,他头也不抬,继续喝,喝完了,才把叶子抖到地上。
一切归于沉寂。
我一边走,一边回头探察那掩着的木门,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写的一首诗:“一扇布满皱纹的门,/在美丽得愁人的清晨,/向世界,/散发着神秘的情绪。//我用新鲜的目光,/镌刻那定格了的乌黑,/一心要掘出,/一部长篇小说。”这时,我心中猛地一紧:我到郎格,莫非不是来看看,而是为了掘出一部长篇小说?也许,我的双眼的确冒出了贼光。
                                                                                        载于《成都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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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你 发表于 2009-4-17 17:19

格郎高简阳远不

草根大师 发表于 2009-4-17 18:22

幻亦真,真亦幻:p1 (57)) :p1 (57))

髯翁 发表于 2009-4-17 18:28

李双回复:你好!
远!
生活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是两回事!如,《长生不老药》在报上登出后,分批来了三四十个人,要我带他们去找寿星。都被我打发走了!

简单94帅 发表于 2009-5-1 23:12

感悟、、、、、、、、

草根大师 发表于 2009-5-4 19:52

我开口天下无敌,实干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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