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旧鞋的乐趣和幸福(李双) 小区的垃圾桶里,常常丢着完好的旧鞋。我总是悄悄捡回去,藏起来。回故乡时,胡乱甩给村长,受到热烈欢迎。后来发现村长没有发放,而是留着一家人慢慢消费,就改变了援助方式——直接随意委托一个老村民。老村民们先把好货选光,剩下的分给大家;不敢吃独食,都比村长靠得住。那么,国家发放救济款,是不是也该绕开村长?甚至乡长县长? 回头再说旧鞋。 我之所以勤奋拾荒,是因为,忘不了小时候在乡下穿鞋的事。 记得上学放学遇到落雨,不论冬夏,每个学生,不分男女,都会迅速脱下布鞋,两鞋背靠背,装进书包,脱下衣服裹好,把裹好的书包抱在胸前,勾下脑壳,身子前扑,为书包——其实是为鞋遮雨。就这样,一队光脚板在山道上田塍间前进,拍起水污,击起泥花,噼噼叭叭地一路响下去。好听!冬雨时,雨一柱一柱斜着射下来,冷的嘴里结冰,个别学生不脱鞋,回家后,便要挨母亲的巴掌打,爪子掐,以及詈骂:“不还债的东西!”住校生半夜出去解手,若下雨,有的会悄悄穿别人的鞋。打湿别人的鞋子,就不算打湿。但被鞋主抓住了,肯定打大出手。有一次半夜我无意靸了同学林平章的鞋子。他明明睡着的,却突然醒了,惊呼,然后检查。查到穿行时鞋子后跟没有扯起来,而是踩瘪了,心痛得浑身一战,指定我,想骂,没敢骂出口。但是,整个学期,他都在抱怨,选拔班长时也不举我的手。我终于动怒了,发动全寝室的脚,半夜都靸他的鞋子,专门踩瘪脚后跟。最后弄得他,入睡前,总把鞋子藏在脑壳底下,保险。 这是心痛鞋子吗?也是,也不是。主要是心痛母亲,是母亲熬更守夜做鞋子啊!光工序就有糊布壳,剪脚样,缝帮子,纳底子,绱鞋面等等。糊布壳,原料一般是,大娃穿父母的旧衣裳,二娃穿大娃的破衣裳,一轮一轮接下去,不能穿了的,就糊布壳。先把旧衣服拆了,在大木板上贴一层布片,糊上糨糊,贴一层布片。糊好了抬去晒太阳,晒成硬布壳。剪脚样也很重要。每位母亲有一个宝贵的,严禁小孩摸摸搞搞的针线笸箩,里面有一本厚书,专门夹鞋样,全家老少的都收藏在里面。依样用笋壳先剪个坯子最保险,不忙一次性到位,否则不合适的地方没法精加工;接着绲边——一指多宽的白色布条包边;不绲边,就做毛毛底也行。鞋帮的布壳贴两层布,做底的说不定多少层布,三层五层都行。剪好的布壳摞到一起,最后一层布要用新布。之后,才粗针大线的把做底的布壳连在一起。这就可以纳底子了。纳底子完全是体力活,须将顶针,像戒指一样箍上手指,每一针先“逛”头发,“逛”黄蜡,又以针尖比划一下,才能借助遍布小圆坑的顶针,把针顶进鞋底去;然后翻一面,咬紧针尖,稀牙咧嘴攒劲扯出来。注意了,牙齿嫑错着咬,免得咬断针,锥破舌头;针要钱买呢!舌头破了倒没啥,长得好的。力气小的,只好用锥子,锥一个眼,纳一针。有时布壳糊得扯蛋,针针艰涩,就需用巴掌作熨斗,在鞋底上来回“熨”几遍;再不行,则**拍打。有人一针过不去,出不来,卡住了,只好去请隔壁汉子帮忙。力气更小的,则装备了“武器”,一个丄形的木夹子,原理和雕刻用木夹相似,两脚踩住下部,稳住夹子。夹.紧鞋底后,以两手对付它,功效提高一倍。之后才绱鞋面。每一双鞋,都得千针万针。母亲们苦啊! 就为这个,我要到渣滓桶里捡旧鞋。这些鞋子都用捡的书包装着,一年捡个一百多双没问题!有一年捡了三百多双,让我喜上眉梢。都是好鞋啊!就丢了!尤其女鞋!女鞋最爱一堆一堆地丢。我问老婆:“好好的鞋子,她们怎么丢了呢?还没穿坏呀!”老婆培养我:“老古板!女人的鞋子,要穿坏嗦?”这句话深奥,短期内弄不懂。难怪说“女人是一本书”。但我好歹还是受到了深刻教育,又老辣了不少!老婆再丢好鞋子时,我克服了先看那鞋子一眼的毛病,坦然大度了不少。不过你光明正大丢出去,我鬼鬼祟祟捡回来;你有七算,我有八算,赢家是我! 村里很少有年轻人了,光剩老家伙和小娃娃。有的人家根本没人了,都攻进城里扎根了,院子里长满了荒草,很像万恶的旧社会。旧鞋尤其是破鞋渐渐有点为人所不齿了;只有高帮的皮鞋、胶鞋和皮靴仍然大受欢迎。后来我发现,家里无人进城打工的人户,最好对付,也好欺负,破鞋就首选送他们,一送就成功,百发百中,次次十环。我找到窍门了,运气还好! 返城后,我一如既往地侦查渣滓桶,披沙捡鞋!隔壁邻居嘲弄的不解的贵族表情,一个长着细得像拐杖一样的腿的老太太的白眼,都不足虑;重要的是,必须避开老婆大人那洞察一切的犀利目光。老婆很讲卫生,莫惹,躲开!有时我不去,掇邻家小儿去。唉,做好事,为创建节约型社会贡献力量,有时也得偷偷摸摸的,有点像干地下工作。不过生活在斗智逗乐中前进,多少添了些趣味,和幸福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