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医生
李双
1968年9月14日,《人民日报》让“赤脚医生”的名称走向了全国。
我接触过许多简阳的赤脚医生。熟悉并晓得根柢的,只有两位。
一是徐炳华。龙云公社蝴蝶村(大队)支书的弟弟。
一次,社员老陈受了伤,生产队长到大队部请来了矮敦敦的徐炳华。徐炳华没打光脚,倒转笼了双亮晃晃的甩尖子皮鞋。他背上涂着红十字的小木箱,捏个听诊器,耸着鼻子,皱紧眉头,说:“我给你这害瘟的看病来啰。”边说边在老陈身上左按一回,右敲一下。老陈痛得惊叫唤。徐医生忙了一阵,至尾拿棉纱把老陈裹紧,裹得怪头怪脑的;又放下一盒粘糊糊的药膏,转身出了门,给队长说:“不奏效的。这龟儿,两恨脚杆都断球啰,腰杆也不得行啰,周身焮起了好多大疡子,要拐火的!不好医。咋个拿捏分寸嘛?没办法医,他死了,是病死的;给他医,他死了,是医死的。医死了人,脱不了手的!”说完,甩脚甩手地走了。
对徐医生来说,普通的伤风、咳嗽,常见的外伤,才好医得很。当然常常一针没见血,所以来他个十几针。好在乡下人经整,也大器!
其实这徐炳华,虽说是由农民破格提拔成的医生,实际上还是有两刷子的,高精尖的疑难杂症也啃下了不少。我看见过他给老贫农种牙。捉条老鼠,去皮,捣融,把牙齿蘸上鼠肉泥,栽回原来的牙孔里,三天不咬东西,就行。掉了的牙不见了,用别人的牙栽上,有时也能种活。
另一位赤脚医生,是镇金区团结村(大队)会计的妹妹李金蓉。
李医生抓全村公共卫生防疫工作,忙得很!她还有没有别的本事我不晓得,但晓得她会接生。李医生也是矮敦敦的,也没打光脚,也倒转笼了双亮晃晃的甩尖子皮鞋,也背着涂上红十字的小木箱,捏个听诊器。只要有人喊,她几分钟就“滚”拢了,快得很。接生是项技术活,李医生办法多。无论怎样稀奇古怪的难产,她都能全力以赴,“嗨呀嗨呀”地喊着号,把娃娃拖出来。并且做到了不耸鼻子,不皱眉头,不怕累不怕脏不怕臭,很像人民的好医生!实在生不下来,就请闲人来帮忙,敲响篙,刷把刷筲箕,呼唤,达到催生的目的。据说难产的娃娃是猪狗转世,敲竹做的响篙,可以把懒猪懒狗引出来;刷筲箕(做饭了),也可以把馋猪馋狗引出来。
某村妇还在山上干活,肚子里的儿子就嚷叫着要出来。他妈说:“不忙。到家再出来!乖!”娃娃不听这个,脚踢手抓,硬是“鼓捣”拱出来了。娃娃出来后,可能累惨了,昏死过去,没有声息。是快死了吗?不要急。且看李医生的怪招。计有搧耳光,拍脚心,提起来往下厾,且伴以口诀:“老娘不骂你打你,你不晓得我文武双全!”另配以嘴对嘴灌气等等。总之,非把娃娃折磨活不可。虽然惊险无比,但效果特好。
李医生曾给我送来过无数(河蟹)。她教导我,“男娃的(河蟹)是圆的,女娃的(河蟹)是瘪的。圆的最补人,瘪的有点补。”怎么圆法怎么瘪法我不想弄清,所以一直没弄清。农民们不吃这个,那就都归李医生。我也不吃这个,因为吃这个等于吃人。所以都归了门卫两口子。两口子五六十岁了还长青春痘,还叫床,应该感谢李医生。
赤脚医生背起药箱是医生,放下药箱是农民,靠生产队的工分过日子,为患者提供的是贴身服务,人气都旺得可以烧开水。不过,要当赤脚医生,先要有背景,只有背影的劳苦大众巴不上那道坎。虽然是金子总要发光的,但先让你等上几辈子,你能等吗?
1985年初,卫生部决定不再使用“赤脚医生”这一称呼,赤脚医生统统被赶进考场。合格的才能当乡村医生。徐炳华有文化,凭本事和文化考,考过了。李金蓉大字不识几个,光凭本事考,也考过了。
如今,乡村医生们,还在本土,冲锋陷阵,英勇作战。不过,手段已经先进了不少,不那么吓人了!老门卫想吃(河蟹)?做梦,产妇自己留下了;要叫床,就看还有多少老底子了!
载于重庆《酉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