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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弄民办老师（李双） 下雨，湖里有浪，渡船停摆。周日午后需返校，只好绕行。要绕很远。我不识路；准确说是只识前一半路，不识后一半路。想，管它的，出发，路上肯定能遇到熟人。果然就遇到了。先是三个同学，后是刘老师。我们一路不慌不忙慢慢摇。 摇了很久。据说前面那条路摇完，就能看到学校了。后来晓得，是这样。 路边有一幢新房子。那时修新房，都是土墙，草顶。 我见过修房子，方法是，舂墙，用一个夹板夹着，一层层舂上去。墙舂好了在山墙上立多个三角架，并用大梁二梁三梁（都是横梁）固定。架与梁之间用篾条捆绑椽条。选麦草铺在椽条上，铺厚些，用木头拍子拍打麦草的头部，使其整齐划一。椽条就是竹竿。这样，房屋主体算是完工了。相当于顶棚的那个位置，横竖固定一些木棒，垫树枝，或竹条，再铺一层湿泥，使之变成平整的一个整体，叫作“泥楼”，用来放杂物，主要是防火。之后做门窗和门槛，平地面。地面用夯打，角落用“地巴掌”拍。以石灰加土加别的什么，做成三合土，和得跟饺子面一样，反复捶，干后如同水泥地。不晓得为什么，石灰不是白色的，而是“鸭蛋青”的。 估计眼前这幢新房子，也是这样修的；如果不是，也大同小异。几个人随便看一看， 感受一会儿在纯净的天空下，新茅房透露出的古意合拙朴，点评一下，准备继续摇啊摇。 这时候新房子里拱出一个人来，是吴老师。平常都很熟，也打招呼，虽然他不教我们班。可是吴老师的目光非常坚定，或者说非常单一，像一根棍子，直捣刘老师，不留一点余光。我觉得很奇怪。看看同学，都很木然，好像老师对学生，就该是这种样子。我试探着以中音喊了吴老师一声，他像是听不见，没有理我。我终于明白，至少现在，他眼里只有刘老师，没有学生。 两位老师寒暄着。吴老师冷着脸，但固执地邀请：“吃了饭才走！”死活拖住刘老师。倒没有点头哈腰，而是来硬的。看来怎样留客，他非常陌生。一顿好伙食，一般老师是不会为了学生而放弃的。刘老师胡乱客套两句，作出充分接受别人尊敬的模样，同意留下。但他没忘记过来和我们道别。吴老师始终没看我们一眼，也没和我们说一句话。我因此有些生气。要晓得，在乡村，哪一个老师，没有吃过学生家的饭呢！ 到了学校，晚上散步，遇到了校长。我招呼他：“舅舅！”校长淡淡一笑。我说起了白天的事。校长笑一笑，说：“吴老师是民办老师，刘老师是公办老师，他是想让刘老师帮他说好话呢！你们娃娃又说不上话。”我说：“是怕我们吃他的饭吧！”校长又是一笑。 睡觉前我想，那么，校长说话，不是比刘老师的更管用吗？校长外甥的话，有时也比刘老师的管用啊！校长备受尊重，我多少也可能分享到这种尊重吧！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读高二了（那时不设高三），我又不想吃你的，你为什么这样轻慢我？ 天亮后，我跑去找吴老师。我说：“校长晓得我昨天路过你屋了！”吴老师在学校里， 本来就不如在村里那么从容；而我恰恰相反。这时候他见我过来，就躲我的目光。我说话时，他已经躲过了。可是躲过了，又自己找回去，问：“咋个？”我说：“我给舅舅报的！”他惊问：“校长是你舅舅？”“是！一直是！”如果他问“你舅舅是校长”，我就不会说后三个字。 我注视着吴老师。他的脸红了，一瞬间又镇定下来，狡辩道：“昨天你也在呀？我没留意！我和刘老师说点事。哪天你有空，来我屋里耍嘛，把校长一起请来嘛！”脸上笑着，目光和昨天的大不相同。 我看穿了他的内心，无论昨天的，还是今天的，更加生气。他是一条壮汉，上唇蓄着胡子，腮帮刮青了。一件劳动布工作服（当年较为流行）原本不错，却只绾了一只袖子，另一只没绾，或者绾了但是垮了。他不像老师，而像农民，可是他的理想不是做农民，而是当老师。那好！我挨近他，以说悄悄话的诡秘，发起了突然袭击：“请屁的个校长！”接着吓唬他，“你就等着当一辈子民办老师吧！”然后一趟跑开。跑了十几步，回头观赏他。他的两手勾在一起，停在胸前，更不像老师，而像犯了大错误的小学生。能活活收拾一次老师，我心花怒放。可是，他眼里深深的惶恐，蛰了我一下…… 今天写这篇文章，是因为，看见“民办教师全部转正”的消息，想起了他。其实据我调查，不是全部转正，而是，多数辞退，只留一小部分。这时候不报道。过上一两年，把剩下的这一小部分，全部转正，才赶紧登新闻。不晓得吴老师是被辞退了，还是转正了。 回忆自己曾经狠狠捉弄过贫穷的民办老师，还是有几分过意不去。其实我也很可恶，因为那个舅舅，不是亲舅舅。故乡的“竹根亲”嘛，连得起串串的，如果“理”起来，起码可以找到七八十个舅舅。就是这个远房舅舅，可能，把吴老师吓坏了。 载于《贵州教育导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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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4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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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5 11: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