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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晚饭,干爹在槐树下支好矮桌,叉着腰对着两间瓦房吆喝大龄男青年:“出来喂,小年青老看啥电视,老了有的是时间天天看,出来喝茶喂!”我们一家人团团坐好,摆上小碟的瓜子和糖糕,来福随意找个人靠着打盹。花茶的香味在干爹的开水里蜿蜒升起,像一道勾魅的药香,我从前从来没有闻到过真切的茶香是这样。
茶过一道,身上发热,觉得激化了每粒细胞。此刻茶味还未出,就只觉得生涩,但在其背后,又有一种隐隐的期盼,好像将有大喜光临。茶过二道,苦味顿出,厚重的茶水每一口都苦涩难咽,一旦咽下,从喉部而来的浓香顿时溢满脑部,整个人沉静下来,尘间的喧嚣好像是上个世纪,不停的回味茶香,寻找这样一种美好的感觉与刺激,稍纵即逝,所以一追再追。茶过三道,苦味变淡,花香出来,轻描淡写的溢满口腔,好像随意说出的每句话都带着温润的香气。这感觉让我龙颜大悦。
所有的人在树下喝茶聊着大天,大家都说来说有趣的事儿。天渐黑,空中有黄月,月华泛滥,灯都不用照。我们的笑声震动槐花簌簌一地,有一粒花落在干爹的头顶,干爹笑得前仰后合它也不掉,我们谁都不告诉他。
这天晚上我换了两道茶,我忧心地问干爹:这么着能睡着吗?干爹大手一挥:小孩子,没心没肺的,哪能睡不着,哪都能睡!怕啥!茶喝午夜,大家都来了困意,我打着哈欠深一脚浅一脚的摸上楼,咵嚓掉在花岗石般坚硬的床上,来福跑来帮我咬蚊子,因为我听到它在黑暗中扑腾,我非常想笑,但我脑袋里因得还余下黄豆大的一点光芒,我记得我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来福,咬着累,睡觉。。。然后坠入无边的睡眠里。我怀疑那晚我把茶给喝醉了。
第二天天刚亮,干妈炸雷般的声音吓得我一哆嗦立马清醒:“起来起来!小孩家不要多睡,没精神头,树底下桌子上有周家的包子,你爸把茶给泡了,妈妈去门面了,快起来!!!”我依然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干妈就风风火火地冲了下去,估计是一脚踩在了什么上面,我听到骂声顿起:“小彬这个挨杀的!把铲子乱放差点拌老子一筋斗!”然后干妈骂骂咧咧的出了门,把声音消失在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里。我坐在床上和来福大笑一通。干爹正在院里收拾东西,欢欢睡醒了又开始恐怖的乱叫,干爹说:“你二哥一大早去城里拉点家具,你好好吃饭,爸爸出门买点材料匠人用。”然后干爹把一卷十元放到桌子上:“等会上个街转转,等你大嫂来守门面了,你妈就回来煮饭,拿着钱,想吃啥就买啊,我出去了。”
干爹!我想法一闪,扬了扬手里的钱:“干妈不用回来了,中午我给你们做饭!吃完我就去买菜。”“你会?”干爹的小眼睛瞪溜圆。“小瞧人不是?”我志得意满。干爹笑得眼睛眯缝。“你找得到菜场?”“找得到,昨天跟大哥回来路过那,路线我记得住。”“我儿长大了!”干爹也不再推辞,挎着篮子出了门。好大一盘包子,我让来福帮我吃,它屁股焊在地上稳如泰山,一脸富贵不能淫,两眼目露食欲。我十分想笑。我说你看啊,我是你姐,你请你吃个包子你推三推四的你要闹哪样?我又不给爸说!来福想了很久,屁股有所松动,于是咱俩你一个我一个吃了个精光。刚收拾完,二哥和匠人一同进了门。我打了个招呼也提个蓝子出门了。
早上太阳正要跃出云层,天空有点绯红。干爹的家在镇外,有一条田埂拐上稍大点的土路,然后一路顺到菜市场。四月的早晨还有些微凉,我趿着拖鞋穿着花裙子有点冷。所以快步疾走,吸呼间觉得肺部无穷大,充满了空间,走得越快,呼吸越快,空气清咧,一呼一吸让人神清气爽。基本上一溜小跑就到了菜场,东挑西选的选到一个大婶的摊位,她瞅瞅我,冷不丁一句:“你是沈家来的那个娃?”我大惊:“你咋知道?”大婶大笑起来:“你家来福都跟我说了!”说完往后努努嘴,我回过头去,来福站在离我十几米的地方看着我,脸上微微笑。我的心瞬间就化了。我招招手让来福妖绕地碎步过来:“跟着多久了?也不打个响声。”大婶说:“你一路走过来它一直在后面呢。”大婶又说:“来福这体型吓人,一叫真能吓死几个,它可能怕吓到人就一直没出声,它常跟你家里人到菜场来买菜,有时候到供销社去找你妈和你大嫂,是你妈吧?嗯,它跟我们客气得很呢。”
我领着来福去了一趟供销社,告诉干妈和大嫂中午饭我做,干妈高兴得直拍掌,一脸牛叉,高声大气的说:“看,我儿多懂事,多能干!”大嫂文静秀丽,她搂着来福说了好一会悄悄话,从柜台里拿出一些花夹子送给我。然后我和来福回家了。太阳早已经像个淌油的咸蛋黄流了一天空,温度高起来,我拎着内容品种众多的篮子稍显吃力,菜场外有一个大大的青石板,我和来福坐在那里歇气。来福把嘴筒放在我腿上,叽叽咕咕地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说:“来福你真是个腻歪的男子汉。”来福回我几句,反正我也听不懂,咱俩各说各的。正说得起劲,干爹拎着一篮子材料远远地走过来,头发在霞光里泛金。干爹蒲扇般的大手一挥“娃儿们!走!”顺手拎过我的篮子。我们仨鼓鼓囊囊地挤在回家的小路上,路旁一水儿槐花盛开,我们高声大气的笑闹,又震落一些花朵。
那天我在厨房像模像样的上窜下跳,倒腾出了一顿我至今为止人数最多的一顿午饭。其实大学那些年因为学校环境居住过差,一直在外面和同学租房子住,所以手艺有可能比现在还好些。那天赞美声几乎让我飘到槐树上挂着。唯一印像差的,好像什么烧的肉把水给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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