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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离别
闲下来的时候,比如午后,空气与风不热不凉,也在徐徐流动,只是感觉时空凝固,我找一把太师椅放在前门,新泡一杯花茶。月圆在我在的日子好像是粘上我了。吃饭挂在我身上,走路挂在我身上,睡觉挂在我身上,现在我闲着,她还是挂在我身上,打算听听了一千多遍的关于白雪公主如何逆袭的故事。她双手吊在我脖子上,小身子就坐在我怀里,来福在旁边把头搁在她怀里,我们仨一起半躺在前门,讲一讲故事,幸好欢欢好像有睡午觉的习惯,不然它会吵死人的。讲着讲着,我们仨均睡着了。茶的热气若有若无。醒来不知道谁给搭了一床毯子。在醒着的时候,我心里想:这就是永恒吧?这就是最终吧?我的确是这么希望的,后来发现这叫:初老症。
一转眼,加上我逃了一天课,六天很快过去。干妈给我收拾东西,骂骂咧咧的,突然哑了,背过身去。转过来看上去屁事没有又开始骂骂咧咧。干爹也没啥说的,就说:儿啊,好好的啊,健健康康的就好。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包括月圆,都在早晨告别,各行其事。我在一个爽朗的下午离开。干爹干妈和来福送我到马路上拦车,来了一个中客,我上去坐定后,干爹已经掏出了钱给卖票的,然后给了司机说:师付,这是我儿,去成都上学,小娃儿,麻烦你关照了,谢过了谢过了!干妈大概也要说同样的话,让干爹说完了,这厢急得直嚷。来福看来更要说同样的话,当然,得改成:这是我姐……于是这下热闹了,三个的表达马上乱成一团,大家都抢着说,来福抢着叫……这个场面让略带感伤的告别场面突然加了一丝喜剧的成份。全车人都笑了。
闹完,司机笑着催三位下车,干妈突然拉起我的手放上两张红色的大票,我一急眼起来推辞,三位身手敏捷地跳下了车。 车已经发动,我坐在窗边伸头出去看干爹和干妈瘦削的模样,他们再没说什么,也没动,来福甚至没有来追车,就带着笑挥手。我没有挥手,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表达能力,我就执着的看着,直到车拐弯。等我坐正,司机还在笑,他说:你老汉儿太喜剧了,硬是爱你得很!我突然笑出了声,并拼命点头,把一滴眼泪砸在了右手背上。
很多年这样过去,从基本不喝茶,因为怀念开始喝茶,当喝过各种茶,说到香,谁也敌不过花茶。我并不知道我为何会突然想念这段时光。在我这些年的生命里,好像有意思的时光比较多,至少比在羊马的时光有意思得多,我一直很费解,为什么会这么记忆深刻,并且有可能记到死为止。其实真正当你看淡了许多,为自己的恣意妄为付出了付价,以交换成长,以解释风景,你就会明白,安心的归处来源于最初,而最初与最终都如此相似,因为单纯。何为永恒?就是最初的纯真经历花花世界到最后的纯真。
在我小的时候,我的世界由很多像干爹干妈这样的人构建,他们是墙,是门,是蹒跚学步时一双提拉的手,让人倍感温暖和安全。当我长大后,他们老去,死去,我的世界开始崩塌,为了不致使最后断壁颓垣,我稳稳地站住,并且像他们一样诚恳地用自己的能力活着。好像我从来没为任何过去的人或者时光悲哀,因为他们曾经教会你那么多。我尽量把离别看淡,用一种很卑微的态度默默存在。
龙应台的《目送》中有一段话,我觉得不仅仅是给父母,也是给所有类似于我干爹干妈这种长辈: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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