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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喜海狸鼠
文：陈水章
大概是一九八.九年春，我进城开会，在川拖厂（四川手扶式拖拉机制造厂）门口，看到地上立了个纸牌，上写：出售海狸鼠种。听说这是一种宠物，可以养它致富。对海狸鼠的知识，我近乎空白。横看竖看，那家伙都像耗子，只是体积比耗子大很多。后来再进城，发现有关海狸鼠的广告不仅多了，关注的人也多了，养海狸鼠一夜暴富的神话也开始流传。一打听，方知一只母鼠售价已涨到了七八千元！我默了默自己的收入，每月一百多块工资，不吃不喝，啥时候才买得起一只？
两年后，我调城里工作。这时，有关养殖海狸鼠的新闻、传单、广告，已是满天飞。同事们上班，无心做正事，围在一起说鼠。某某养了一头，一窝八崽，六头母的，卖了五万！某某送了领导一只母鼠，解决了副科级待遇。当然，也有悲剧传出，川拖厂某职工，向亲戚朋友借了六千元，购回的鼠还没养大，便一命呜呼。全家人舍不得扔，就买点青椒回来，与海狸鼠肉一起煎炒。吃前，当家的先挟起一块鼠肉，声音颤颤地说，投百多块钱一坨啊！一家人顿时嚎啕大哭。大家把这事当笑话传，我听了却是心惊肉跳，并暗自发誓：此生再穷，绝不冒险。
下年，资阳因成为海狸鼠繁殖和销售中心而名声大噪。据说由资阳一地繁殖的海狸鼠，就占了全世界海狸鼠总量的百分之九十！每天前来购买海狸鼠的大车，排成长龙。简阳是近邻，岂甘落后，大大小小的养殖场，你追我赶似地涌现。一向以思想保守、求稳拒变的机关人，再也坐不住了，纷纷加入养鼠行列。单独养，合伙养。城里养，农村养。有钱人养，穷人也养。有的单位，甚至将养海狸鼠当成响应改革开放，下乡租占场地，名曰创办企业，公家出一点，职工出一点，股份制经营。
这一年，机关搞住房改革。职工面临两种选择，要么参加福利房分配，要么参加集资建房。两种选择各有利弊。福利房面积小，分配按级别论资排辈，好处是个人少掏腰包。集资房面积大，且分配公平，凭手气拈坨坨，代价是建房款全额自付。谁都想住大房子。大伙儿为此愁得焦头烂额。那些敢于冒险的养鼠者，却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迅速做出决断：参加集资建房，不就是扔两只海狸鼠嘛，有啥了不起。看这些人如此潇洒，其他人羡慕啊。
有一天，单位上一位前辈对我说，想住大房子，只有喂耗子。我说不敢，喂死了这辈子翻不了身。对方小声说，赌了，花三千元买了只小耗子回来。我大吃一惊。这位前辈因为孩子多负担重，在机关里是出了名的抠抠，节约得出奇。下乡，几十里路，为了赚几毛车费钱，他可以半夜起来走路。没想到这股养鼠旋风，竟然将他也卷了进去。没等我走远，前辈又返回，要求对他养鼠的事保密，说这么做都是子女们逼的，嫌房子小。不等我承诺，他已转身走远，只留下一个令人唏嘘感叹的背影。
说美国人富裕，我不会动心。说资阳人咋个发大财，我也不会动摇。但同事们大手一挥的潇洒，老前辈孤注一掷的神情，莫名其妙地激发起我也想住大房子的欲望。我终于背叛自己，决定赌一回。
想起当年养海狸鼠的事，有趣又可笑。我住四楼，面积不到三十平方，一进二那种，外间摆个一米宽的床，还有几寸支出来挡着门。这么小的房子竟然还有所谓的厨房。厕所设在楼梯间，共用，大多数厕所门都关不严。上楼下楼须飞起跑，不然各家制造的臭气会追着你的鼻孔钻。养海狸鼠的池，建在厨房外的小阳台上。这样一来，进出厨房都要侧着身子。花四千元买回来的海狸鼠体形肥大，已配了种。这鼠买得便宜，原因是它已多次当妈。当妈次数越多，产仔率越低。
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很丑，这只比普通老鼠大十几二十倍的家伙，更丑。不仅丑，样子还恶，尤其它那根又粗又长的大尾巴，看一眼，心里就发毛，以致很长时间，我都不敢靠近它。不过，一想到它有可能让我发财，让我住上大房子，让我活得人模人样的，再不喜欢也得对它礼让三分，毕恭毕敬。它刚拉出一粒屎，便赶紧清理掉。一见它神情慵懒，心就紧起来，生怕它得病。最忧的是下雨。海狸鼠不怕水。但孕期中的海狸鼠，却要格外当心，须时时防止受惊吓，防止早产。有一次乌云密布，又扯火闪又打雷，遮挡雷声和雨水的家什，全搭于鼠舍，依旧挡不住风雨雷电。没办法，只好将棉被一床又一床地盖上去。
那年，平时送人都不要的窝笋叶，一天一价，从每斤几分一直涨到一元。利民桥上每天都有成堆的人聚在一起，交流海狸鼠的信息。他们的鼻子狗一样灵，哪家有几只海狸鼠，母鼠怀孕多久了，全都知道。我家也时常有陌生人上门，希望我把突着肚子的母鼠卖给他们。这是一种赌博，赌运气。下出来的母崽越多越赚。据说有经验的靠这个赌，快进速出，也发了大财。养这只鼠，已把人折磨得筋疲力尽。只求不赔，卖了清静。我养海狸鼠的经历，自此宣告结束。
没想到两个月后，海狸鼠价格大跌，跌得人心惶惶，社会不稳。东门河坝遍地跑着海狸鼠——公的，母的，老的，小的，健壮的，生病的，把菜农的菜地啃得精光，气得他们提着棍子，四处追打……单位上那位前辈看见我，有泪流不出，反反复复念叨，我那只耗子尚未成年啊，形势咋个就变成了这样呢？
这场养殖海狸鼠的悲喜剧，最终以无数普通人受伤而收场。媒体报道，这是由资阳某些民间人士，精心设置的一场大骗局。然而，同期出现的暴炒宠物狗、宠物熊、兰花，以及海南、北海大片大片耸立着的死阴倒阳的烂房子，却没有多少人关心其深层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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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2 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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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5 17: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