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二十二岁时,在一栋漂亮的大楼里上班,拿一份不漂亮的薪水。周五上夜班,等校对改清样,晚上十一点以后下班。错过最后一班车的心情,和现在出门掉了钱包一样糟。
城北向来凋敝,尤其六七年前,半条街亮着灯的店只有wow超市,24小时营业,每样东西都比其它地方贵五毛钱。我很少去那家店,因为我缺钱。
末班车从起点开到这里有半个多小时,在大楼拐角的站台一个人等上十来分钟,期待运气好遇上堵车,迟到一会儿,或许能赶上。
绝大多数时候,我都没等到晚点的末班车,于是垂头丧气往家的方向走。有时半路赶上同方向的另一班车,到终点站,一个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下车,一路打听着走回去。
我住的地方靠近北三环,周围有很多破产和即将破产的工厂。那些很久没冒烟的烟囱,是晚上指路的地标。但深夜里,它们从每个方向看上去,都是一样的。经常兜一个大圈子,发现又回到了原地。
2007年我刚毕业,带两张学校发的单人床单来到成都,拼在出租房的双人床上。夜里醒来时,常想念学校,和已各奔东西的同学。
我常想起宿舍楼下的草坪,种满了栀子花。每年夏天到来前的某个晚上,它们会不约而同一起开放。
有那么一两次,在清晨,我在阳台上洗脸刷牙,早上清冷的空气从远方吹来,吹起一胳膊的鸡皮疙瘩,空气里带着新宿舍石灰水的味道,和浓郁的花香,一回头,发现楼下像是下了一场雪,白茫茫的一片。
青春是什么时候走丢的,我不知道。是在站台等待末班车时,在夜归的路上;还是拿着本和笔,记录地球人那些无聊故事时呢?是穿着裹泥的凉鞋,在暴雨突至的山间树林里寻找躲雨的地方时;还是天地一片苍茫的雪夜,在火车上穿过那条漫长的隧道时呢?
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站在到了而立之年的门槛,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当年轻姑娘说,你老了。你一下还反应不过来,是该承认,还是否认。
二十二岁时,我以为,以后我会去很多地方,那时我是个浪漫的人。后来发现,我最年轻的日子,都在同一个地方原地打转,所幸或不幸的是,我依然是个浪漫的人。
最近我常想,年轻时的我,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时间隔得越久,那个年轻人就走得越远,远得我都快记不起他了。少眠的晚上,我把以前的照片找出来,仔细翻了一遍。它们藏在一个装茶叶的口袋里,那是十八岁出门时,从家里带走的一袋茉莉花茶。
我发现年轻时的我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理想,体胖头圆,光头,一脸横肉,难看。没一件顺眼的衣服,什么便宜穿什么,搭配总有那么一些奇奇怪怪。现在我也不好看,但至少比以前多了点内敛和沉稳,勉强能抵消掉一些先天的缺陷;穿衣也不讲究,但至少不会奇怪到出格。
只翻了前面的几张,我就失望了。我想,其实年轻也没什么值得怀念的。相反,有一点庆幸,我现在正处在二十岁之后,三十岁之前,最好看的一段日子。
前不久,我出了趟远门,在晚上穿过了小半个中国,为了见一个朋友一面。在北方的寒风中走了一天,吃碗牛肉烩面,第二天凌晨时,回到家里,睡觉。
在我二十来岁时,舍不得花二十块钱打的回家。现在,我可以去大部分我想去的地方,当然也会反复掂量,选便宜的火车和机票。
二十二岁时,我腼腆又内向,需要别人的评价来肯定自己,患得患失。尽量让自己显得合群又聪明,觉得被孤立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现在我的朋友圈屏蔽到只剩二十来个人,一天也见不到几条新消息。我不关心你们去哪儿玩,孩子长啥样,晚饭吃些啥,顿悟了什么人生,这跟我都没关系。
能和陌生人夸夸其谈,从早到晚。一个人活着也不孤单,理想是某天飞机失事,摔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远离人类,活到60岁被救回来,写个回忆录,差不多死了就算了。
二十二岁时,我常花四块钱,在公司楼下买一袋抄手,回家煮了当晚餐。喜欢中午十一点出门采访,因为可以蹭对方一顿午饭。
现在常有人请我吃饭,我会敷衍到下周,下下周,拖到不了了之,因为我已经不饥饿了,不光是对食物。
快三十岁时,我还是在一栋漂亮的楼里,拿一份不漂亮的薪水,日复一日地过日子。但我觉得,我的人生才刚开始,未来的岁月比年轻时还要漫长,漫长的岁月,隐藏了无限多的可能性。
再见不到栀子花开的夏天,那没什么好遗憾的。
成长并不可怕,年轻也非尽如人意。像一棵树一样坚定,像一棵草一样自由,也许那就是未来的我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