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阳有蔑视古物和文化的传统 闲云野鹤 凌晨一点过了,因头晚浓茶喝多了不好睡,脑壳东想西想的,忽然想到有关简阳的古物及文化的保护问题。这念头不来则罢,一来就收不倒场,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气愤,无法入睡。无可奈何,干脆爬起来敲键盘消磨时间。 简阳历史上留了很多值得骄傲的东西。比如,以逍遥洞汉碑(东汉)为代表的碑帖文化,以大佛岩摩崖造像(唐代)为代表的佛教雕刻文化,以圣德寺(唐代)、白塔、魁星阁(宋代)为代表的佛教建筑文化,以济安桥(宋代,今称北门桥)为代表的桥梁建造文化,以王归璞、许将、许奕、张孝祥为代表的状元文化,以刘泾、刘光祖(宋代)为代表的“三溪文化”,以石桥为代表的“古镇文化”,等等。这些宝贝今天还剩多少?除了白塔、东溪大佛,以及正在走向消亡的石桥古镇,其余的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先说打石坳大佛岩的摩崖造像。近一华里的数百尊佛教摩崖造像,大部分属于唐代作品。它们的资历与乐大佛相差无几。因为造这批佛像的工匠是同一拨人。他们先从乐山大佛那儿凿起,然后经简阳──安岳──资中──大足一路凿下去。乐山的佛像没有简阳多,但比简阳的大;安岳、资中的佛像数量不能比,只有大竹的规模超过了简阳。老天爷真是日怪,要毁就全毁吧,却偏偏把简阳的毁了。乐山、安岳和大足,因了那些石像而闻名全国,甚至世界,独简阳默默无闻。众所周知,佛像雕刻,以五代和唐代的艺术水平最高。用现在的价估量,简阳损失的大佛岩摩崖造像,无疑是个天文数字!近年,安岳一口多层镂空的石雕水缸(年代不详),日本人想要,叫安岳喊价,一位领导笑着喊了1个亿。日本人二话不说就要买。文物部门的人见日本人当真了,赶紧阻拦,说这是国家文物不能卖的。至于安岳那尊断了一只手的紫竹观音,若要论价就不知道是多少个亿了。大约15年前,大足一尊比拳头大一点的小佛头被盗。为了给石匠定罪,国家文物部门评估──价钱不高,才100万。石匠卖给文物贩子得了300块钱,换来的是他做梦都不曾料到的刑期。大佛岩佛像,最大的一尊坐佛,高约三十多米。当它的头被石匠敲下来时,交通局的汪向东(那时还小),跑去看热闹,说佛的头顶有一张大圆桌那么大。为什么要打掉呢?1971年建沱江大桥需要石头,考察一番后认为大佛岩的石质最好(佛像千年不毁,当然好罗),就这样近千尊石佛,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就全部毁了。据说当时简阳中学的汪石夫先生,眼看这么多宝贝要毁,心痛得不行,跑去找县领导,说打不得,打不得啊,打了可惜!为了说动领导,他还找了个理由,说管理好大佛岩,可以解决100多人就业。领导见汪石夫先生“迂腐”,就反复给他讲建大桥的重要意义。现在想来也怪滑稽的,用大佛岩石头建起来的沱江大桥,38年后(2008)一场地震就给毁了,国家不得已拨巨资重建。假若那些石佛还在,随便敲几尊来卖,恐怕建几座沱江大桥都够了,说不定还用不完呢。 又说圣德寺。简阳人知道有座白塔,却不知道白塔所处的位置,原来还有一座了不起的“圣德寺”(建于唐代)。就全国而言,唐代的寺庙极其珍贵,保留下来的不多。上世纪五十年代,因为修成渝铁路,圣德寺的后三重大殿挡了道,拆;因为修成渝公路,前三重大殿又挡了道,拆。只有中间那尊高高耸立的白塔夹于两路中间,暂不碍事,继续存在。这圣德寺若能保留,内江地区也罢,资阳地区也罢,甚至包括成都,哪里能找到这样的老古董?铁路和公路属于国家项目,选择的路线偏偏被圣德寺占着,所以它的毁灭带有宿命。万幸的是,晚于圣德寺300年而建的白塔存了下来,而且赶上了国家抢救文物的大好年代,于是加官进爵,封为国家一级!万幸啊!要不然简阳人说,我们这地盘上原来有宝,鬼才信你! 与圣德寺隔江相望,还有个宝贝叫魁星阁。魁星阁建于何朝何代,地方志没有明确记载,但我们从民间传说中可以猜到。白塔与魁星阁的建造者,原为天上下来的一对兄妹。妹修白塔,哥修魁星阁,约好一宿完工,比赛哪个修得快。妹修好白塔,天没亮,见魁星阁还差一角,为了赢哥,就学鸡叫。哥不知妹妹使诈,自甘认输,匆忙上天。据说后来为了补上那只缺角,来了无数拨能工巧匠,但无获得一成功。这个传说告诉我们,白塔与魁星阁建于同一时期。白塔已有史料证明建于北宋,那么魁星阁也应是同时代的作品。即便这个传说全是假的,魁星阁也肯定是明末清初的古物,而且那里后来还发生过一段重要史事。抗战时期,为了收养战争中留下的孤儿,魁星阁是四川为数不多的保育院之一,(河蟹)代表国民政府到那里视察过。日本人的轰炸机多次飞临魁星阁,孤儿们一天跑若干回防空洞──这些难道不值得简阳人珍惜和保护?魁星阁于“文...革”中毁于火灾。附近设纸厂,麦秆堆积成山,魁星阁本是木质建筑,不烧掉才叫怪呢(也有说是因为成了危阁而被拆掉的)。近年有政协委员呼吁重建。但声音太过微弱,湮没在地产开发商隆隆的推土机声中,更不为决策者重视。 特别想说说牛鞞县遗址(又称渡口所遗址),因为我在那里倒过一回大楣,记忆深刻。公元前135年,简阳第一次设县,叫牛鞞县,县城位置就在今天简城镇的老渡口一带。那时由于人口少、经济不发达,以及绎溪河的阻隔,县城规模很小,功能主要用在军事方面。到了宋代,随着济川桥(北门桥)建成,县衙才迁至南岸。牛鞞县遗址的珍贵在于,它是沱江流域唯一保存下来的县城遗址! 2009年,公园一带被地产开发商看中。经政府批准,及时拆掉了具有文物保护价值的文化宫、万岁展览馆,并移走烈士陵园。开发商的机器很快推进到牛鞞县遗址,文管所向开发商发出了停工通知。 听说牛鞞县遗址快要没了,我找文管所的人带我去拍几照片作纪念。开发商误以为我装怪,阻扰他们发财。拍完照片,我闲着没事,就陪所长去找开发商老板。他们交谈时,我在远处与保安聊天。老板突然问一句:“那个拿相机的是干啥的?“所长可能既有抬举我,也以为老板有怕官的想法,就说我是某某局的副局长。 就这句话惹了大麻烦。老板当即下令保安缴我的相机,理由是,拍照乃工作员的活,堂堂一副局长,怎么可能亲自操作?所以怀疑我是文管所请来曝光的外地记者。先前还笑脸相向的保安,突然变成一只老虎,朝我扑来。我一边躲闪,一边开玩笑:“刚才我们还在聊天,聊得跟朋友似的。”保安不吭气,继续执行老板命令。我知道对方动真了,赶紧把相机塞进包里,用双手护住。这时又从屋里跳出几个彪形大汉,强行将我推进一间小屋,勒令我交出相机。我不肯就范,就有人从背后抱住我,把我的胳膊往后扭。我奋力挣扎,暗暗叫苦,他妈的今天撞倒鬼了,并企盼所长帮忙解围。但所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们人多,很快就占了上风。就在我准备放弃反抗时,从楼上下来一人。他吩咐打手们放开我,并客气地请我上楼。老板正与所长正与嘻哈说笑,见到我,一反常态,又倒水又递烟,说刚才误会了。我没反应过来,所长便解释:“你老婆比你的名气还大,你跟老板原来是老乡得嘛。”后来得知,老板确与我同乡,他认识我家属。家属在法院工作,曾办个他的案子。事后细细一想,好歹我也是个副局长(尽管已经垮台),在简阳地盘上多少算是个人吧,可落在老板手里,就什么也不是了。 牛鞞遗址后来还是没有保住。政府与开发商之前签了协议,如果保留遗址,就得赔偿开发商“损失”。政府可能思前想后,一个古县城遗址值多少钱?挖就挖吧。再次获得许可的开发商,一鼓作气,用挖掘机、推土机几家伙就将遗址搞掉了。一堆堆的汉代瓦片,连同烂石碎砖,一起倒向河道,或运往别的地方填坑。不久,一幢幢高楼在遗址废墟上拔地而起。为了炫耀这里是块风水宝地,开发商将其取名为“海上花园”。 后来我跟朋友讨论,这地方的开发可以打一张极好的文化牌。小区不是有绿地吗?辟一小块出来,弄上一方石头,载明这里就是两千多年前的老县城遗址,名称就叫“牛鞞花园”,多神气,多有文化底蕴!有好事者竟把这意见转告给了老板。老板黑起脸问:“‘牛’字后面那个字读啥?认都认球不倒,要得个锤子!” 再说说状元。简阳历史上出个4个状元(尽管存争议),对外吹起来挺有面子的。但有多少简阳人知道?人们知道简城有条西街,但知不知道那条街,过去叫“状元街”?知不知道简城一小里面有座楼,以前叫“状元楼”?古人为了激励后人勇攀高峰,很会搞名堂。出个名人,又放鞭炮又送肥猪,还要树碑立传。自以为比古人聪明的今人,把状元楼拆了,建了个什么校办工厂;把“状元街”改了,叫什么“西街”。简阳高中升大学的比率,据说连续多年领先,大吹特吹,但不知道出过几名省状元?更不知道出没有出个全国状元。即使出了,那状元不会是皇帝钦点的吧? 又说说石桥。据我的孤陋寡闻,石桥场镇是全国古镇中很特殊的一个。其他的古镇基本上是民居古镇,惟石桥是个商业古镇、移民古镇。江苏的周庄,山西的平遥,湖南的凤凰,宜宾的李庄,云南的丽江,无一不是民居古镇。石桥古镇也有居民,但它的兴盛与原住民无关。东大路与沱江,一水一旱,在这里交叉汇集,成为水陆枢纽。大量外地客商涌入,开辟出以陆路水路为界,以省籍为特色的聚居区。位于东大路上的陕西街,有贵州会馆,广东会馆,两湖会馆。位于九大码头边上有江西会馆,福建会馆,六省公所。江西街与福建街地段,聚集了中国银行、四川省银行、汇丰银行等13家金融机构。中山路与陕西路,集中了上百家旅馆、饭馆和茶馆。从鄢家梯客运码头,到海潮寺货运大码头,绵绵两三华里长的河道上,“舟辑密布,日进出货物万吨┅┅”石桥古镇,原是这么一种特殊货色,它的价值,一般古镇不具备,或者说少有,在全国古镇中非常特殊。 说起石桥古镇的保护和开发,很多人觉得难。真有那么难吗?我不止一次地呼吁,要由市里搞个带有法规性的规划,首先是保住现有的老房子不能再毁。确需维修甚至重建的,一律按规划搞,不能搞新式建筑。位于海潮寺的石桥工商所,就搞得很好。虽然是新建的,但风格与周围的老房子很合拍。新街的新式建筑不允许再增加,要建就按规划来。一年搞不成,两年。三年搞不成,五年。不追求速度。政府要投入的,无非是排水、通讯和供电系统,以及街面。这需要多少钱?而且这些东西,不论新城旧城,都是要搞的,不存在增加负担。外商要来,让他们到河对面,或上游去投资。投资项目以旅游休闲度假会议为主。然后将简阳的名小吃、名优特产,包括鬼饮食,集中到石桥古镇这一块。 此外,我还吃了饭没事干,帮忙干吼过把石桥古镇纳入“一山两湖”的规划与建设。理由是“一山两湖”缺乏文化魂魄。龙泉山的魂魄要在宗教里找,那就是那个唐代的高僧──德山宣鉴禅师。没有这个魂,“一山两湖”就是个毛孩子,太嫩。好山好水的地方太多,“一山两湖”并不具优势。若把石桥古镇纳入进去,商业文化古镇的特色将为“一山两湖” 增光添彩。有人算过这样一笔账。洛带古镇和双流的黄龙溪,每到周五至周日,光从成都去的小车,日均达到三万多辆。石桥古镇这地方,保守一点算,这三天中每日一万辆吧,每车三个人,每人消费100元,一年下来就是近4个亿的消费收入。想想看,石桥要办多少企业才有这个数。而且我深信,石桥古镇的文化魅力,决不是洛带与黄龙溪可比的。因为石桥古镇的商业文化积演深厚,而且位于都市人口密集区,消费潜力惊人! 但时至今日,有多少人重视这块宝贝?新街(通往养马方向这条街)已经破坏得面目全非。上回龙桥至中回龙桥上盖起了房子,建起了市场,河道没了。听说(未经证实)建于河道上的房子,不建化粪池,屎尿直接排入河道,非汛期粪便积起几尺厚,涨水时才冲入沱江。福建街的老房子已全部拆光。陕西路还有一部分老房,保存较好的是江西街和中山路。每年我都要到石桥走两趟,每次去,都会少掉一些老房子。今年又去,江西街有两户居门把老房拆了,建起来的房子都贴了瓷砖,像农房一样。看在眼里,极不是滋味。 看来这古镇是没救了。一点点的破坏,累积起来,就是一座曾经繁华无比的古镇的消亡。要不了多久,古桥古镇就只能存活在人们的记忆里了。石桥场镇这块位置,如果要搞现代化建筑,随便怎么搞,都搞不出名堂,竞争不过简城镇,也竞争不过上游的养马,因为它的位置太过狭窄。唯一的出路,就是玩古镇经济。抱倒宝物不识宝,送给一些急功近利者或漠然者,再适合不过了。 再转回头来谈谈东溪场镇的开发。东溪场在人们眼里,一度是工厂集中的污染之地,烂房子成片的落后地方。现在那地方正在发生巨变。但这巨变中存在巨大的遗憾。以刘泾、刘光祖为代表的“三溪文化”本来是东溪场的宝贝,可是开发商和政府并不知道“三溪文化”是什么,不知道“三溪文化”的重要性。开发商不知道是正常的,因为他们永远看着的是钱,文化对他们没意思。政府若跟商人的想法一样,问题就严重了。东溪场的道路规划、房屋设计、景点布局,看不到一点“三溪文化”的影子。街名、地名、小区的名字都取得很现代,很时髦。仿佛名字现代了,时髦了,经济就上去了,这个地方就跟着洋气和有品味了。 我们有一种思维习惯,凡弄错了事,总会归罪于某个年代。大佛岩毁在“文...革”中,自然就怪“文...革”。简阳被“文...革”毁掉的老古懂有,最典型的就是逍遥洞汉碑。但同样是“文...革”,为什么乐山大佛没毁?安岳石刻没毁?大足石刻也没毁?要说搞建设,他们那些地方就不搞?还有一种解释,是那个年代的领导,文化素质不高,保护古物的意识不强。这一点我更不敢苟同。在那个年代,要低都低嘛,偏偏安岳、大足的领导就有保护意识?文化素质就高?简阳人还有一个(河蟹)病,弄错了事还喜欢怪罪上级。但资料显示,没有哪一个上级领导,曾指示过简阳,修沱江大桥一定要取大佛岩石头啊。所有这些蠢事,都是自己愿意干的,还干得蛮正经的,根本不存在上级干扰。 再说,现在的领导文化素质该高了吧,个个都是大学学历,有的还是研究生毕业。但公园的文化宫、万岁展览馆及自然摇动的旗杆,为什么也拆掉了呢?石桥古镇的破坏,为什么越来越严重呢?道理说不通啊。我想,这原因是否与简阳的风水有关。简阳的这方的风水不好,谁来当官谁就要糊涂,谁的仕途都不好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简阳班子换届,不少优秀干部不愿到外地任职,结果一个也没爬起来。因为那次换届发生了严重的“内讧”。相反,服从安排到了外县的,都混得不错。简阳的主要领导干部,极少有本土起势的,起了势也栽倒得快。虽有混到了省部级的,但他们起势的地方都不在家乡。这的确让人不得不怀疑简阳的风水。简阳人要想干事,务必记住一个教训:不要留恋本土,否则一生白忙。外地人来简阳做官,总也是做得十分辛苦,难逃官运不佳的宿命。这种现象很值得玩味。风水一说,只是开的玩笑而已。 事实上,当政者应该向祖先学习。试举一例,就是济川桥(北门桥)的修建。修这样一座小桥,用今天的技术简直是小菜一碟,但在公元1483年,那可是惊天动地的大工程啊!济安桥的桥身虽是木质结构,但桥礅要用大量石头。当年的建设者,想必也为从哪里取石头费了一番心思。大佛岩就在眼前,有没有人打过主意,我们不得而知。但结果是,大佛岩没有损失一块石头。那么,济川桥的石头来自哪里?据考证者们说,可能来自于两百多里外的资中。因为简阳境内没有那么坚硬的石头,邻近的县也难找,只有资中有。资中的石头在今天也是全国闻名的。当时没有现代运输工具,更没有现在这么好的交通条件,完全凭人力搬运,工程的艰难与复杂难以想象。但祖先们就是这样干的。他们既保留下了大佛岩,又为后代创造了一座具有传奇色彩的桥梁。这么一座小桥,可是载入了中国桥梁史的,著名的桥梁专家茅以升还一再称道呢。当然这样一座古物,同样没有逃脱败家子之手。 当政者如果只关心眼前政绩和自己的仕途,往往既丢掉仕途,又丢掉口碑。修建济川桥的决策者没有毁佛造桥,着眼的是身后的口碑。他们没有因急于想实现一桩政绩,而毁掉前人留下的政绩。他们的用心成功了,留下了极好的名声。尽管实物被毁了,但记录在档案中的文字,已如钉钉木。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手握决策大权的人,仕途是短暂的,也未必辉煌,可口碑极其重要。人们很多时候记不住皇帝的大名,却记住了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名字,就是很好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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