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天动地生死情(纪实小说连载)————寒星[原创]
原贴由“寒星 ”发表于论坛老版地址:http://win2000.paangood.com/jybbs/viewthread.php?tid=3382&fpage=2&highlight=&page=1
前 言
70年代以后出生的人,对中越自卫反击战大多很陌生。如今二十五年过去了,为了让现代人了解那段沉封的历史,也为了缅怀在那场战争中为国捐躯的将士,特发此文。同时也将当年中越“交恶”内幕简要披露如下:
从1964年美军介入越南战争至1975年,中国政府一直无条件将食品、轻武器、医药等物资无偿援助越南。那怕是在“文革”期间,中国政府也无视自己国民吃不饱,穿不暖的水深火热,不曾缺越南当局厘毫。与此同时,苏联也在支持越南,但苏援助的是导弹、高精端等武器。越南就是躺在这两个国家的怀抱中寄生的。1975年,随着南越被北越全部解放,美军势力被全面赶出东南亚,越南认为中国这时已经完全无交往、利用价值,于是正式投身于入苏联怀抱,公开与中国政府撕破脸皮,驱赶几百万华侨出国出海,以至许多侨民葬身大海。据统计,当时仅中国政府收留、安置的侨民就多达270多万,香港收留、安置数十万,东南亚国家收留数万………为此,中国政府多次向越南政府提出严正交涉,但越南当局却置若罔闻。更有甚者,连过去一贯坚定承认的西沙、南沙为中国领海这一历史事实予以否认。越军还在中越边境线上肆意向中国居民和边防人员开枪、开炮,主动挑衅13700余次,欠下无数血债。在这种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中国边防部队被迫进行自卫还击。
反击战于1979年2.月17日打响。3月5日撤军………
当中国军队攻打下越南的谅平。老街等地时,大量印有“中粮”的大米堆积如山储存于仓……更有甚者,越南竟把当时中国国内相当紧缺的无缝钢管、水泥等基建物资,用于构筑中越边境的战防工事,用中国援助的东西攻打中国……
下面我要讲的故事是3月5日撤军时发生的…………
(一)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屈原《国殇》
那是1979年元月的一天,当中越双方排山倒海的流弹携着一种狂怒的民族恨在空中绽开时,中越自卫反击战进入了白热化。随后中国军队以“三比一”的惨痛代价,终于强攻到了距预定军事目标60公里的地方。正在中国将士们准备将自己的国旗挥进越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河内时,中国政府改变了战争策略----由全面攻占转为全线撤退。
原昆明军区驻滇西某部、野战二营七连突然接到了指挥部要他们断后,掩护大部队战略撤退,狙击越南人反扑的艰巨任务。
来至东北生得高大威猛的连长王钢,此刻已被战火熏燎得象非洲来的“黑人”他一边端着机枪拼命扫射,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地诅咒着……当全连战士浴血完成狙击后,王钢又带着他们边打边往祖国的边境撤退。可困兽犹斗的越南人的增援蜂涌而至,将中国军人包饺子似的合围起来。为了撕开包围圈,大批的战士永远倒在了越南人的枪林弹雨中。
突然, 一颗爆炸的弹片直飞连长王钢前胸,连长大叫一声,往后一仰,还好,弹片只击碎了他衣兜里的步话机,人安然无恙。正在其他战士庆幸之际,连长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恐慌。因为这样一来,七连与大部队的通讯联络彻底中断了,万一遇上……连长不敢再想下去了。但他不敢将内心的恐慌流露出来。迅速镇定下来后,马上又带领余下的战士边抵抗,边往后撤。可越军却死死咬住不放。
由于寡不敌众,当撤退到离国境线还有七十公里左右的时候,连长身边只剩下了入伍刚一年多,来自四川荣县的通讯员——曾小凡一人了。
十七岁的曾小凡,个子不高,长得也比较单薄。一张带酒涡的娃娃脸上常常挂着无忧的笑容。他没想到第一次参战,就这么残酷惨烈。此时他与连长甩掉了敌人的追击,一路机警地端着枪,背靠背地往祖国的边境撤退着。
当他俩撤到一个长着稀稀拉拉灌木丛的山脚下时,停了下来喘气儿。此刻的连长满脸漆黑,只有那口雪白的牙齿和两个转动着的眼球还显示出他原有的“本来面目”。军装的前襟被炸弹“舔”得破衣拉花,几缕布绺在穿山风的吹拂下,招摇得象在和人打招呼。可连长全然顾不得这些。他拉着小凡选了个隐蔽的位置,向山上望去,只见山上怪石磷峋,数十丛灌木极不匀称地分布在半山腰。几个阴森森的石灰岩溶洞清晰可见。就象越军冷酷,残忍的眼睛,狡诈中透出些许阴险。连长告诫小凡,此处不可久留,因为越军的游击战术大多是中国游击战的翻版,这些溶洞里极有可能藏有越军……不知是不是为了证明连长话的可靠性与正确性,未等他说完,哒……哒……一串罪恶的枪声骤然暴雨般响起,连长下意识一把将小凡摁倒,接着扑在了他身上……
[ 本帖最后由 疯猪 于 2006-10-24 04:09 编辑 ] (二)
当小凡醒来,已是夜晚。上弦月高挂在清澈的夜空,四周不时有啾啾虫鸣钻进耳鼓。他想站起来,可一使劲,只觉得右腿外侧异常疼痛。用手一摸,是子弹刮走了一溜长长的皮肉,血已凝固了。还好,皮外伤。不过他感到身子很沉。用手一摸,原来是连长压在他身上。他想起了,枪响之际,连长将他摁倒并迅速趴在他身上。是连长在生死关头舍身救了他。瞬间,难言的感激荡在心头,他想,今后我要誓与连长共生死。小凡将连长身子轻轻掀开站起来。见连长没动静儿,又轻轻拍拍连长脸颊,可连长还是没反应,小凡以为连长“光荣”了,心里一悲,不禁喊了声“连——长”就哇地哭了出来。这时,只听耳边有人喘息着说:“哭什么,我没死……”小凡一听是连长的声音,马上破啼为笑。孩子气的喊道:“连长,连长,你没死,你真的没死啊……!”
连长虚弱地说道:“快将我扶起来,我右腿怎么不带劲儿了……”小凡借着微明的月光一看,不禁倒吸口凉气儿。
原来连长右腿的膝盖部位,已经被子弹打断了,白森森的头骨呲牙咧嘴裸露在黑糊糊的肌肉外,一摸,连长身下的泥地也被血濡湿了好大片。小凡带着哭腔对连长说:“连长你受伤了”连长说:“我知道”他叫小凡撕下一截军裤的裤腿儿,将伤口包扎上,先止住血再说。包扎完伤口后,他又叫小凡将他俩的干粮找出来,弄点吃的。小凡这才发现连长的干粮袋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自己的了。他将袋子里的压缩饼干拿些给连长,自己也吃了些。做完这一切后,已是后半夜。小凡和连长肩并肩躺了下来。
四周静极了。小凡仿佛都能听到自己身上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想着白天那血肉横飞惨烈场面,回忆起那些昨天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战友,又看看身边负伤的连长。他又气又怕,悲恐交加不能入睡………一只不知名的小动物从他身边飞快掠过,惊得他发根倒竖,心跳如鼓。真是风声鹤唳。
连长腿断了,不知能不能走。这里离边境究竟还有多远,一路上还有没有越军的流动暗哨?唉!中国我还能回得去么?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里象塞满了茅草,又乱又堵。他想问问连长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转过脸看着连长。蒙胧月光下,看不清连长的表情。但他从心里感觉到连长很平静。突然一种灵犀的感觉传递给他,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连长在想什么了。果然,过了会儿连长声音嘶哑地对他说:“曾小凡,天拂晓后,你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一直往东走。这里离国境线大概只有六七十公里路……”小凡不等连长说完,下意识地回绝道:“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连长说:“你听我说完。这一路山多林密,越军又狡诈阴险,常常是化妆成百姓躲在暗地里打黑枪。我腿断了,你又负了伤,一起同行目标太大又影响速度,这样下去,我们很可能谁也回不了祖国。不如你先回去,再带人来救我,这样我们才有生还的希望……”可小凡再次坚决地回绝道:“连长你也听我把话说完。你是为了救我才负的伤,我不能把你一人扔在这里。我走后,如果遇见越军,你丁点儿抵抗力都没有,不是被俘就是死,所以,无论如何我不能一人先走,就是背,我也要把你背回祖国。万一回不了祖国,就是死,我俩也要死在一块儿……连长,你什么也不用再对我说了……”小凡说完这番话后,泪水从连长眼角往外渗。小凡赶忙握住连长的手,发觉连长的身子抖得厉害。
天渐渐放明。小凡坐起来察看连长伤情,只见鲜血仍在往外渗,已将包裹着的裤腿完全浸湿了。连长双眼紧闭,脸惨白象一张纸。怎么办,小凡想,首先要止住连长伤口出血才行。可这里什么药也没有啊。他急得在原地乱转。
这时远处一片绿色刺激了他的眼睛。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手割破了,妈妈就将后山上一种叫“铁线草”的野草放在嘴里嚼啐后,敷到流血的伤口上,这样一会儿就能止住血。如再敷上几次,伤口就自然愈合了。要是这地方也有那种“铁线草”该多好。对,无论如何都要去试试,找“铁线草”救连长。想到这里,他强忍着伤疼,从这个小山包拐到另个小山包,不漏过对一种植物地辨认。上天保佑,终于在一个比较湿润的地方找到了这种植物。他欣喜若狂扯了几大把拐回连长身边,将“草”嚼碎,仔细地敷在连长的伤口上,又将自己的腿伤做了处理,然后和连长各自吃了些压缩饼干。完成这一切后,太阳已升得老高了。
连长本想让小凡扶着他走,可由于失血过多极度虚弱,加之右腿完全丧失作用,根本不能动弹。小凡见此,不由分说,将一棵小孩拳头粗细的榆树折断,掳去枝叶,权当拐杖,背着连长就往祖国方向走 (三)
也就从这天开始,一场艰难、悲壮的归国里程拉开了帏幕。
那天上午,小凡带着腿伤柱着棍子,背着忽醒忽昏的连长出发了。小凡个子比连长矮一大截儿,身子骨也很单薄。他背上连长后,把手中的棍子反撇在连长后腿上,然后双手紧握棍子两端,就这样摇摇晃晃前行。连长右腿断了,膝盖不能伸缩,只能耷拉在地上拖着走。断腿一旦遇到地上障碍物给挂住了,小凡又只得退后一两步饶开再前行。就这样,他每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拄着棍子大口喘息。
为了不被越南人发现被俘或丧命,他只能尽量选择没有人迹出没的地方。这就倍加增强了行程难度。走到荆棘丛生没路的地方,小凡就把连长放下,自己去开路。没有其它工具,只能用手中的那根榆树棍子先把荆棘丛分开,再用脚把荆棘根部踩断,手脚时常被荆棘划得鲜血淋淋。有些可恶的刺还钻进他的肌肤,让他感到锥心的疼痛。两条裤腿从膝盖以下,被挂得一绺一绺的,活象舞台上演出的道具。但他已顾不得这些了。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这天,他用尽全身力量,背着连长行走了几公里。当晚,他们好不容易挨到一个有小水泡子的沼泽边缘歇了下来。疲惫不堪的小凡寻个地势稍高点的草坡,累得不知手脚轻重的他“訇”地将连长一头“放”在草地上,自己也倒地在地上。喘够气儿后,他掏出干粮。
此时连长似醒非醒。小凡喂些压缩饼干在连长嘴里,又用军帽盛些水灌进他口中,自己都未来得及吃,又一头栽在连长的身边昏睡了过去。他累得实在撑不住了。
半夜醒来,摸到连长额头烫得吓人,他心一下子恐慌起来,糟了,连长的伤口感染了。如不及时用抗生素,很可能……他再不敢想下去。只能无奈地捏着连长滚烫的手偷偷掉泪。
第二天天色未明,小凡强忍着一身酸痛,想再去找些“铁线草”给连长敷上。可这次没昨天那么幸运。他踉踉跄跄地踏遍了四周的沟沟坎坎,却再没见到那种草的踪影。他失望得用手揪住自己头发乱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长腿伤恶化。接着他发现自己的伤势也情况不妙起来。更使他不安的是,当他再摸出干粮袋时,里面只剩两人不到三餐的口粮了。他不要紧,可连长怎么办。这一天,他只吃了少许。沿途沟凼里浑浊的积水倒是喝了不少。他要把他的那份儿口粮省下,用来给连长“吊命”
第三天黄昏,干粮真的没有了,望着奄奄一息的连长,小凡心里如同刀绞。他一咬牙,拖着痛得厉害的腿,一瘸一拐的去找裹腹的东西。后来终于在一片小山下找到了一种野果。他先尝了尝,苦中带着一点酸甜味,还好不怎么涩嘴。他摘了好些堆在地上。然后先揣了满满两兜,又摘了匹芭蕉叶将剩下的包好,做为明天的“早餐”。
等他回到连长躺的地方时,天已完全黑尽。借着微明的月色,见连长象睡着似的的,他喊道:“连长,吃点东西吧……”连长没有反应,他爬到连长身边,将野果在自己身上胡乱擦了几下就往连长嘴里喂。可连长没张嘴。他急了,连忙用耳朵去听连长的胸膛,还好,连长心脏还在跳动。他知道,连长是失血过多再加上伤口感染恶化,昏迷过去了。目前最重要的是要让连长吃点东西。可连长嘴张不开怎么办。焦虑中,他想起了小时候看见过的雀鸟喂食的情景。于是他将野果放在嘴里嚼碎后,嘴对着嘴将果浆喂到连长口中。
连长终于回过气儿来,艰难地将嘴里的果浆咽了下去………
经过这番折腾,生命的气息又一丝丝地回到连长身上。小凡高兴得忘了身处绝境,竟喋喋不休地对连长说个不停。说到好笑处,连长因失血苍白的脸也露出一丝笑意。小凡毕竟才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喂完连长,小凡自己又检了些果子吃下肚。然后握着连长的手躺了下来。 (四)
那夜,小凡就这样握着连长的手睡着了。可能是连长滚烫的手特别暖和,传导着“温情”那夜小凡作了个特别温馨的梦。
他梦见连长带着他们一连人雄纠纠气昂昂行走在老山附近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那地方热闹极了。家家户户门前都摆满鲜花。很多穿着盛装的傣家姑娘和傣家汉子在街上来来往往,脸上洋溢着节日特有的欢乐。他想停下来问问道底是什么事,这么喜庆,可连长急急地催他快走……快走!他问连长到什么地方,连长说撤回“友谊关”他一听,哦!仗打完啦?越南人投降了……这里的喜庆可能和这次撤军有关吧。
可还没走出小镇,又听说今天是泼水节。只见那热情的傣家人,把一盆盆清水泼在他和连长、战友的身上,他们一个个倾刻间成了“落汤鸡”。他和战友们笑着闹着相互取笑对方被打湿的“狼狈”,说不出的开心。连长脸上也露出了开战以来少有的笑容……
忽然小凡打了一寒颤,觉得湿衣裳穿在身上好冷哦。他一激凌,醒了过来。原来是下大雨了,他和连长真正被老天爷浇成了“落汤鸡”
小凡慌忙将连长挪到个树木茂密的地方,又摘了些芭蕉叶盖在连长身上。天还没有完全放亮。他就坐在连长身边想着梦里的情景。他过去听人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他想起了梦中的那些活蹦乱跳的战友,对,他们在这次战役中全都倒下了。连长说“撤回友谊关”莫不是在预示……他感到一股寒气直冲脑门,马上把脸贴在连长的鼻子上,果然气息非常微弱。这时天已放亮,他急忙察看连长的伤口。这一看,他心里不禁暗暗叫苦。因为连长伤口创面已出现了那种“红若桃花,白若凝脂”的溃烂症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他折了一根小枝条在伤口处轻轻划拉一下,那溃烂的肌肉立刻向豆腐渣似的往下掉,连长却一点没反应……看来连长这条腿是彻底废了!他又看看自己的伤口,也红肿得厉害。
他象昨晚那样如法炮制,用嘴喂连长果子浆,可连长只咽下少许,就用眼神示意他别喂了。连长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心如刀绞,但又不敢哭出来,他怕连长看见。
亚热带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大雨过后一道阳光冲天而出。将山峦树林照得光怪陆离。那些茂密的野生植物经过雨水的洗涤,翠绿得扎眼。野草丛中的一些不知名的花朵在阳光的照耀下,鲜艳得有些失真。小凡真的被眼前这景色给迷住了。他暂时忘了眼下这残酷的处境……
连长的左腿抽搐了一下,猛地将小凡从幌忽中带回现实。这时才想起,今天已是他和连长踏上归国路的第四天了。他心中默默地祈祷:连长啊,你一定要挺住,挺住啊……小凡背着连长又出发了。
一路走,一路歇,估计是中午时分,走到一个小山坳里,小凡实在撑不住了,就将连长放了下来,坐在地上拉风箱似地喘着粗气儿。这时,一直昏迷的连长突然清醒了。他先精神抖擞地端详了小凡一会儿,然后握着小凡的手动情地说:“曾小凡,我的好战友,好兄弟!谢谢你将我背到了离祖国越来越近的地方了……你才十七岁,一定要想办法回到自己的国家……今后如有机会上军校,一定要多学习些军事知识……今后不论做什么,都要坚强,信心……”说道这里,连长喘得说不下去了。歇了会儿,连长又说:“哦,今后娶个好老婆,生个胖儿子吧……” 这话说完,连长惨白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微笑。
不谙世事的小凡还以为连长病情好些了,心情一下子松了许多。他认真地点点头说:“连长,你的话我记住了,不过你也要坚强,我一定会把你背回祖国,让你见到你的亲人。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连长眼眶里溢出,小凡急忙用手给连长揩了。俩人就这样相互鼓励着。喘够了气儿,吃了些昨晚剩下的野果,小凡又背上连长柱着棍子出发了。
那天日头特别毒。中途,小凡在一条小溪边停下来,想喂连长一点水。他将连长放下后,连喊几声连长,可连长大睁着眼睛却没一点反应,他又轻轻地拍拍连长的面颊惊惶地说道:“连长,你别吓我啊,我害怕,我真的害怕……”见连长还是没反应,他又用耳朵去听连长的心脏,试连长的鼻息,心跳鼻息都没有了,连长不知何时已经牺牲在他背上了。小凡一下子抱着连长的头,撕心裂肺地喊了声;连———长———就绝望地嚎啕大哭起来…………… (五)
连长死了,小凡的精神支柱一下子垮了。没有了连长,他不知自己能不能走回祖国。他坐在连长的遗体旁伤心地大哭。哭够了,他将连长的脸用溪水抹干净,扣好军装的风领扣,然后将连长背到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下,用树棍子和手交替着刨了一个坑,摘下些芭蕉叶垫在坑里,又小心翼翼地将连长平放下去,再在连长身上盖些芭蕉叶然后掩上土。他又去折来些树枝将新土盖上。
做完这些,他本想朝天鸣枪奠祭连长,他没有子弹没了枪。他向连长的“坟墓”敬了一个军礼。又按民间方式跪在“坟”前重重地叩了三头。最后大哭着离开了连长。
当他拄着棍子摇摇晃晃地走出几百米后,他霍地停下来,怔楞了好一会儿,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又飞身踅回“墓地”,飞快地甩开树枝,发疯似地扒开盖在连长身上的泥土,边哭边说:“连长,我对不起你,呜……我说过的,我说过一定要把你背回祖国,要让你见到你的亲人。呜……连长,你肯原谅我吗……我这就带你走……这就带你走……只求你别再离开我!!”就这样,小凡又背着连长上了路。那一夜,小凡还是和连长挨着睡的,他生死不再离开连长了…………
小凡握着死去连长的手就那么睡了一夜。醒来已是第五天的清晨。在黎明的安谧中,只听见一阵细微咕咕的叫声。他以为是附近树上什么鸟儿在轻轻地鸣唱。后来胃部一阵痉挛,他才恍然明白那声音是从自己体内发出的。当他正要坐起来时,一阵巨痛从腹部涌上,迅速扩张并强占了他的大脑,接着控制了全身。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他饥饿得太厉害了。但他还是忍着疼痛,艰难地坐了起来,随后他问连长饿不饿。连长没回应,他转过脸去看连长时,才蓦然想起连长昨天就已经去世了。
失去主心骨、心灵的悲痛,肉体自身的伤痛,再加上不可预料的归国路,使这个年仅十七岁的战士又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抽泣了一会儿,感到不仅饥锇,还口渴得厉害。嘴唇绷得象糊了一层胶水,稍一冽嘴,血珠儿就直往外渗。一拭额头,汤得吓人。他明白是自己的腿伤开始恶化了。但他对自己说,不能倒下,决不能倒下。先找一点吃的再说。
可放眼一看,光秃的山坡除了少部分低矮灌木外,就是些稀稀拉拉根本不能进嘴的野草。没有野果。小凡只得摘了些嫩灌木叶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然后强迫自己咽下去。他知道,如不吃下些东西,他也会和连长一样永远倒下去的。现在不是他一人回国,是他要“带”连长回国。吃完树叶后,他又拄着棍子,背着连长挣扎着上了路。
小凡想起四川家乡的习俗,如是有亲人客死他乡,其他亲人迎他返“家”时,一路上一定要喊着死者的名儿,让他的灵魂跟着亲人的脚步回到故乡安息。于是,一路上,他不时用嘶哑的嗓子对背上死去的连长喊道:“连长,请跟我回家吧!……连长…请…跟…我…回…家…吧!”遇到过河过桥时,他又对连长说:“连长过河了…连长过桥了”就这样,小凡逢山遇水,一路喊着连长幂幂之中的灵魂与他同返祖国,同归故里。 (六)
这天已是踏上归国路第六天清晨,小凡再也走不动了。高烧持续不退,伤口“趁火打劫”也腐烂了。腥臭四溢、脓液往外淌。他不得不找些野草胡乱嚼后敷在伤口,再用芭蕉叶裹上,然后把军装的衣褊撕下来缠住。他不想再走了,也确实走不动了。回头看看躺在地上的连长,他想,干脆和连长肩并肩躺在这块土地上算了。他闭上眼睛,倒在地上。
恍惚中,四川家乡三月那漫天的风筝在眼前高高低低飞舞起来;风筝飞舞的蓝天下,两鬓已现斑白的母亲慈祥向他走来,老人俯下身子关爱地问,凡儿啊,军营中你那整洁的床铺怎么一下子没人睡了呢……回来吧,妈妈在村头那棵你小候常爬上爬下的老梨树下等你……妈妈的身影还未消失,无数浑身血迹斑斑的古代军人手持长矛,画戟,穿过对面丛林越来越近向他靠拢,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国殇》诗句犹在耳旁,突然,赴越出战前那悲壮得使每个军人落泪的“誓死忠于共和国”的宣誓又替代了眼前一切……当这一切都消失后,他想起自己对连长的庄严承诺 “一定要将他背回祖国,见到自己亲人” 他陡然生出几分力量,努力抓紧那根几天来已摸娑得光滑的榆木棍子,用力站了起来,然后将连长背在背上,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当挪到一座陡坡下,他放下连长,喘着气儿歇息好一会,又嚼些树叶,鼓足心劲又背着连长向山坡爬去。常人用一二十分钟爬到山顶的路,他用了四五个小时才爬到半山腰………当他正趴在地上喘大气儿时,一场飘泼大雨从天而降。将无处躲藏的他和连长淋成落汤鸡。
雨停后,他感到浑身没有了骨头,双腿颤抖得根本立不稳。但在这前是陡坡,后是悬崖的半山腰,他别无选择,只能咬牙继续往上爬。怎奈坡陡路滑,他刚柱着棍子颤颤巍地立起来,谁知脚下一滑,一下子又和背上的连长一起摔在地顺着陡坡往下滚。幸好没滚多远,被一棵大树挡住,要不一直滚到坡底。小凡扶住大树挣扎着爬起来,想把连长背好,可怎么也站不稳。他急昏了头,大声哭喊到:“连长,你使点儿劲儿,站稳啊!我们不能倒在这里……”说完,又放声大哭。哭够了,看见不远处的崖边悬挂着瀑布似的葛藤,脑子忽然开朗。他手脚并用爬过去,用颤抖着的手艰难扯下几把,掳去上面叶子,又爬回来,把自己和连长绑在一起,又拄着棍子继续往山上爬。每走一步,就用力咬嘴唇一下,他用这种疼痛方式来刺激自己前进。口中的鲜血不时滴在他与其说是“走”,还不如说是爬过的陡坡上。双手十个指头其中四根指甲已经完全脱落。其它几根也在地上磨得皮开肉绽,惨不忍睹。但这时,他好象没有疼痛感了。
也不知用了多少时间,小凡背着连长终于爬上坡顶。这时与连长绑在一起的他竟一下子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凡醒过来。他解开葛藤,将连长与自己分开。这时,一阵山风吹来,他突然闻到自己和连长身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混合着泥臭、馊臭、脓腥臭的恶心气味。薰得他直呕吐。可吐出的都是些黑乎乎的汁水。呕吐完后,他抬头望见天幕上已经圆了的月亮,掰着血淋淋的手指算了算,今天已是踏上归国路程的第六天了。对,这里离国境线肯定不远了。想到这里,他又对身边腹部都有些膨胀的连长轻声说:“连长,我们快到家了。到时候我要给你好好洗个澡,你身上都有味儿了……”
喘够了气,就着月光,他伸手在附近薅了些野草放进嘴里。嚼完后,见月色特别明亮,照得山川如同白昼,心想何不趁天气凉爽背着连长下山,这样明天也少受些炎热之苦。想到这里,他忘记了伤痛,又照旧用葛藤将连长绑在自己身上,拄着那根救命的榆木棍子一步步挨下山去。
常走山路人都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背上还负着重物。小凡没走出几步,就觉得脚下象踩着棉花似发虚。两眼金星乱冒,他拄着棍子站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走。可刚走二、三步,身子一软,两眼一黑,一咕碌和背上的连长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七)
不知昏迷了多久,一阵嘹亮的号声将小凡唤醒。朦胧中,他以为是做梦,可当声声军号再次涌入耳鼓时,他终于清醒过来。对,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军营晨号。他顿时热血沸腾,喉头一哽,泪水流了下来。几天来的归国经历,象电影镜头,在眼前一一闪过。眼下,只要过了这道国境线,就到“家”了。他胜利了,终于战胜了伤痛,战胜了饥饿,甚至战胜了死神,把连长“带”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一咕噜爬起来,可没等他站直,又重重地摔趴下了。他虚弱得已经站不稳了。
连长就躺在离他几公尺远的草丛中,小凡咬紧牙,一点点挪到连长身边……他看见连长那三天来一直大睁着的眼睛,已经安详地闭上了。
小凡知道此处非久留之地,越南边防巡逻队随时会出现,如是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他想一人先过国境线,然后叫人来救连长,可他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一是怕自己走后,连长被越方发现,将遗体弄走,那样连长“回家”的遗愿岂不功亏一篑。二是怕我方的营救人员进入越方境内被他们发现,以此大做文章,挑起事端。想到那些有去无回的战友,他心里默默地说:“再也不能发生流血事件了……”想到这里,他不知哪来的劲,依旧用那根浸着鲜血的木棍子支撑着,将连长弄到背上,拼尽全力向近在咫尺的国境线移去。
晨曦中,有一个小红点在空中飞舞,他知道,那是一面五星红旗。红旗下就是……一步,两步,五步,还有最后……视线已模糊了,脚步每移动一下,心就往下沉一次。处于虚脱状态的他。此刻心里比什么时候都清楚,如不这样数着,很可能走不完这段路。他心里默默地喊着:“连长啊,你也再用点劲吧,我们…快…进…家…门…了”
当一轮朝阳从对面的大山后喷薄而出时,小凡背着已死去三天的连长终于跨过了中越边境,回到祖国怀抱,望着在晨风中猎猎飞扬的五星红旗,小凡迸发出毕生最后一点力气,大喊一声:“连——长——我们---回---国--了”随即象一座被狂风吹折的雕象,訇然倒下了。
当小凡再次醒来时,他已躺在了一间雪白的病房里。周围是模糊晃动的人影儿。他下意识大叫一声:“连——长”这时只听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儿说道:“终于醒来了”小凡后来才知道,从被发现到被救至今,他已昏迷三天三夜。当医生护士为他剥去那身沾满脓血,泥土,破烂不堪散发着各种气味的“军装”时,在场的每个人都掉泪了。因为衣物早已和伤口紧紧粘在一起,只得用剪刀将衣物剪碎清创治疗。
五天后,在云南麻栗坡烈士陵园,十七岁的通讯兵———曾小凡带伤参加了连长悲壮隆重的葬礼。前来参加这次非凡葬礼的还有闻讯赶来的附近百姓。他们都想看看这个如此重情,舍生忘死将死去几天的连长遗体背回国的十七岁少年是什么模样
烈士陵园上空布满阴霾彤云,将墓地笼罩在一片肃穆之中。四周小树上拴满的小白花,使整个墓地气氛更加悲伤。胸佩小白花,臂戴青纱的小凡给连长默哀完毕后,悲痛地大喊一声:“连——长,我给你送行来了……”说完用缠着纱布的手指猛地抠动板机对天鸣枪、奠祭英灵………
喊声,枪声,哭泣声,声声不息地回荡在墓地上空。一幕亘古罕有的撼天动地官兵生死情深深震撼了在场参加葬礼的每个将士、百姓。葬礼完毕,连长那年青的妻子泣不成声地让六岁的儿子给小凡重重叩了三个头,以谢他千古情义,在场将士无不为之动容……
事后,曾有记者问曾小凡,连长死了都三天了,尸身都有异味了,你为什么还将他背回祖国,是否为报答他对你救命之恩?曾小凡答道,报恩只是一个因素,但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不能让连长长眠在别人的土地上……我答应过他,一定要把他背回祖国、让他见到自己的亲人。记者又问,毛泽东的儿子——毛岸英不也永远长眠在朝鲜的土地上吗?曾小凡平静而从容地答道:不一样。我们连长是普通人,假若我不将他背回祖国,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除了我和他的亲人外,还有谁能记住曾有一个昆明军区驻滇某部、野战二营七连连长——王钢曾战死沙场后,长眠在异国的土地上。我是要让连长和那些在这次战争中为国捐躯的将士一道,无憾地躺在自己国土上。让来烈士陵园瞻仰、奠祭英雄的人们一代又一代的认识他,记住他,怀念他……”曾小凡反问记者道:“你知道什么是:‘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吗?”最后,曾小凡自言自语道:“如果可能,我会将我所有倒在越南土地上的战友背回来………”
一年后的一天下午,曾小凡带着酒来到连长墓前,他先给连长斟上满满一杯,然后告诉连长,明天他就要离开此地到石家庄步兵学院上学了,自己一定不辜负连长临终遗言,优异的成绩告慰他的英灵……最后,他又对连长说:“连长,安息吧!我一定会回看你的……”
残阳如血笼罩墓地。连长的墓碑与曾小凡的身影在夕阳中显得那样庄严,那样肃穆!!
(全文完) 这是一个真实的纪实故事,只不过我把人物的真实姓名做了处理……
当时在构思这篇文章时,只是出于纯文学目的。后来在网上贴出后,一个曾参加过越战的北海网友看了给我留言说,他哭了………
写这贴子时,让我想起我幼儿园的同学———施超!那时他住新民街,我住西街。平时也常打照面。有次我从寨子学校回城休假,竟听说他前些日子在越南战死沙场。当时我楞了……说别人不知道,可施超就是我身边的邻居……
谨以此贴纪念那些在越战中捐躯的同龄人!!
……但愿战争远离我们!!
——————寒星 假若我不将他背回祖
国,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除了我和他的亲
人外,还有谁能记住曾有一个昆明军区驻滇某
部、野战二营七连连长——王钢曾战死沙场后,
长眠在异国的土地上。我是要让连长和那些在这
次战争中为国捐躯的将士一道,无憾地躺在自己
国土上。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