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那挑粪的女孩
山路上那挑粪的女孩——一个真实的故事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在一个农村完全小学（现在称九年义务教育学校）教初中语文。
尽管已过去了许多年，阿玲也一定早已嫁做他人妇，正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养儿育女的农妇生活，但我总是常常无端地想起她，想起那个在山地的泥路上苦苦挣扎、扭曲的、胖胖的挑粪身影。一想起那身影，我心里就会有一阵锥心的疼痛……
[ 本帖最后由 老侃 于 2009-6-21 08:42 编辑 ] 阿玲的学费
第一次见到阿玲，是她刚上初中来校报到的时候。她的身材比同龄女孩要高大一些，胖胖的；脸很白但无血色，头发梳得很整齐；衣服是用白色包装布料改做的衬衣，很旧的样子，显得有点短，也有点偏小；由于天太热，汗水在她脸上画出了一条条浅浅的、黑色的道道。
“老师，我妈妈说学费要过一段时间才交得起来。”这就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知道，这又是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心里有些酸楚。别的孩子都是家长陪同来报名的，而她是唯一独自来的。
“好吧，”我拍拍她的头，“记得明天来读书哈！老师先把新书和新作业本发给你，要努力学习哦——”
“嗯！”她使劲地点点头，“我会展劲读书的！”
那学期，阿玲128元的费用，我开了六次收据才收齐，而且最后一笔是在期末考试前收到的。从其他学生那里，我了解到她有一位长年患病的父亲，便向学校建议为她免去了20元的费用——当时的学校就仅有这一点有限的权力。
[ 本帖最后由 老侃 于 2009-6-14 09:46 编辑 ] 阿玲的课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冬天过去了，春天闪灼的艳阳和绿色让校园充满了生机和活力。一到课间，孩子们总是飞快地奔出教室，追逐，打闹，玩皮筋，打篮球……年轻的我总喜欢倚在办公室门口、或者堡坎的栏杆上，看孩子们嬉闹，心里充盈着喜悦。
然而，阿玲是唯一隔绝在这片喧闹之外的孩子，也是唯一没有玩伴的孩子。
阿玲在班上的成绩中等，大多数学科也就是及格线上一点。在我的个别辅导下，她语文期末考了70多分——这是她最优秀的学科了。
也许她很清楚自己的成绩不是很好，学习非常努力。上课很认真地听讲，很仔细地做笔记，但从来不举手主动回答老师的提问。在我的印象里，她课间很难走出教室一次——除了偶尔上厕所外。她没有钱买课外资料，我就把我的资料“借”给她用、让她在资料上作业，其他老师也纷纷把资料“借”了出来。这样，她就成了班上拥有资料最多的学生。课间，她总是在教室里不停地做作业，不停地演算。
我们几个科任老师在作业批改上给阿玲开了“小灶”，破格批改了她所做的每一道题。最初，她得的“×”总是多于“√”。她每次接过资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里仿佛要涌出泪水。后来，我们几位老师约定：给阿玲做正确的题画大“√”，没正确的就用横线标明错误所在，然后再给她讲解。虽然如此，阿玲的成绩仍然时高时低，很难有稳定的状态。
有时，阿玲也会在课间独自倚在教室门口的砖墙上，微笑地望着在操场上打闹的同学，眼里充满了向往。当发现我在远处看着她时，总是低下头笑笑，不好意思地跑回教室。
我曾经问她：“下课怎么不和同学们玩？”她说：“我怕作业做不完。”诚然，阿玲几乎是班上做作业速度最慢的学生之一。“要注意身体哟！”“莫得事，我遭得住。”每次她总这样回答我，然后一如既往地在课间待在教室里不停地做作业。
[ 本帖最后由 老侃 于 2009-6-14 09:47 编辑 ] 阿玲的理想
初二期末考试结束后，我和搭档们带着全班60多个孩子，以暑假补课的方式迎来了孩子们初中阶段的最后一个学年。
补课期间，我在班上举办了一个主题班会——“畅谈理想：你长大后做什么”。我想以此作为孩子们最后一年拼搏、冲刺的誓师大会。
那天，每个孩子都发了言。阿玲说：“我想考中师学校，长大了当一名教师。”
那年头，农村的孩子努力读书的目标就是考中专、中师（中等专业学校和中等师范学校的简称，现在的90后可能对这些名词较陌生）。考上了中专、中师就意味着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端上国家的“铁饭碗”。如果谁家的孩子考上了中专或者中师，会在全乡引起轰动，绝不亚于现在考上清华、北大的震撼力。
“为什么你要选择教师的职业呢？能给大家说说吗？”我微笑着、按照既定的程序发问，等待着她豪情的表述。
阿玲望了望我，红着脸说：“我家里穷，没钱读中专。听说读中师国家要解决生活费，每学期只交几十块钱的学费。如果考上了中师，我省着吃，爸爸、妈妈最多只需要帮我交第一学期的学费，以后的我可以用节省下来的生活费来交。”顿了顿，她的眼圈有些发红，但很坚定地说：“毕了业，等我有了工资，我就可以把爸爸的病治好了！”
我感到鼻子酸酸的，我想当时我的眼圈一定也会有些发红。为了控制眼泪流出来，我大声地说：“同学们，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祝愿阿玲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掌声雷鸣起来，我看到阿玲终于控制不住流下了热泪……
穷人家的孩子也许是最“固执”的。在那个暑假和初三的整个学年里，阿玲经常找到我问：“老师，我能考上中师吗？”我清楚地知道，阿玲要考上中师除非出现奇迹。因为，当时中师、中专的录取分数线一般是各科平均90分左右，最高的一次平均分高达95分（语文、数学单科总分为120分，政治、物理、化学单科总分为100分）。而阿玲当时各科平均分只有70分多一点。“差距不是很大，继续努力吧。”每次我都这样安慰她。
不止一次，我在心里默默祷告：上天啊，你就发发善心，出现一次奇迹吧！
[ 本帖最后由 老侃 于 2009-6-14 17:05 编辑 ] 阿玲的家庭
没等到阿玲考上师范，也没等到阿玲初中毕业，就在那个暑假最热的几天、学校暂停补课的时候，阿玲病重多年的父亲突然撒手而去。
我是新学期开学后得知这一消息的。
刚开校，市人民银行的几位同志来我校捐助优秀贫困学生，我立刻把阿玲的名字报了上去。银行同志了解情况后，很快达成了支助协议（支助期为初中毕业，如能考上高一级学校将继续支助）。阿玲得知这一消息后，有些喜悦，但双眉间仍然锁着淡淡的哀愁。“谢谢他们，我会努力读书的。”她轻轻地说。我明白：朴实的农村娃娃内心的强烈感激，不是善于用很多语言来表达的。
阿玲在初三成绩有了一些进步，我感到一丝丝欣慰。但我发现她课间常常会在座位上睡着。问她，她总是摇摇头说：“没得啥子，只是晚上睡得有点晚。”
我想：还是到她家里看看吧。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毕业班星期天下午不补课，初三学生每周只能有半天的休息时间），我骑着自行车前往约十里路外的阿玲家。机耕道凸凹不平，自行车抖得很厉害，我一路问一路走。快到阿玲家的时候，我停下自行车，擦干了脸上的汗，整理了一下仪表。那天是个阴天，时令已逼近深秋了，风很大，不骑车还感到有点冷。树叶将落未落，山坡上有些地还空着，等待播种小麦。
突然，我发现坡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的、男人的衣服，从纷飞的长发可以看出是一位女性。她身材胖胖显得特别宽大，正挑着一担粪吃力地往上慢慢移动。坡陡路不平，她半侧着身子，让粪桶横过路面，以免碰到前面高出的泥地。也许是因为粪水太沉了，她弓着腰，费劲地昂着头，用力地、蹒跚地往上挣，样子看起来怪怪的。
“阿玲——”
她慢慢地在路边的土埂上放下粪桶，回头看：“X老师。”
她从坡上奔下来，一头都是汗水。看到我盯着她，她的脸红了：“这件衣服是我爸爸以前穿的。干活的时候，我穿爸爸的衣服。”然后就是沉默。“我到你家来看看你。”她笑了笑：“我们家就在前面，过了竹林就到了。”
没见到阿玲的家，我难以理解什么叫穷困；没走进阿玲家的破门，我不知道什么是家徒四壁。阿玲家是三间土墙破草房。泥墙不知存在了几十年，泥色陈旧，布满一道道裂缝，墙体已说不上完整，到处都是泥土脱落后留下的大大小小的坑。家里只有两张破木床，两个盛放粮食的旧木柜，一口旧木箱，一张旧饭桌和四张条凳，除此外几乎没什么家俱。阿玲的母亲心脏有病，很瘦，伛偻着带病的身子。阿玲的弟弟只有6岁。
阿玲妈告诉我：她心脏一直不好，干不了重活。阿玲爸走的时候，家里欠下了三千多元的债。阿玲从小就帮着家里干农活，初一开始，家里挑粪的农活基本上是阿玲完成的。最初只能一点一点地挑，现在能一挑一挑地挑了。上初三以来，阿玲晚自习回家常常要到地里忙活，然后学习。星期天下午就要把一周需用的粪挑到田地边的粪池里，阿玲妈再把粪浇到地里。
那天，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一路上，只觉得千种思绪、万种念头一齐涌上心头。
[ 本帖最后由 老侃 于 2009-6-14 09:50 编辑 ] 那年，阿玲没能考上中师，只考上了高中，我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负疚感觉。毕业联欢会，她没来参加，阿玲辍学了。我曾请学生带信给阿玲，叫她回校复读，明年再考，但阿玲一直没有到校复读。阿玲毕业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其实，要知道阿玲的消息，对我来说是很容易的，但我一直没有打听。也许是为了逃避，也许是为了沉重的伤疤不愿揭起。
事隔十几年，不知阿玲现在的生活怎么样了。但愿阿玲能找到一个真正疼惜她的男人，婚后幸福！阿玲的孩子也应该十岁左右了吧，但愿她的孩子将来能读上一所好大学。我相信阿玲一定会为之努力的。
一定会的！
（阿玲为化名）
咋个只看不顶贴呢:lol
[ 本帖最后由 老侃 于 2009-6-14 20:11 编辑 ] 愿她过得很好。。。。。。 原帖由 午夜听雨 于 2009-6-14 09:52 发表 http://www.jy0832.com/images/common/back.gif
愿她过得很好。。。。。。 谢谢！ 这个阿玲是不是楼主的小芳嘛 很感人~我身边就有这样的人~
可是在那个年代最优秀的学生才能考上中专和中师~~~ 那个年代最优秀的学生才能考上中专和中师~~~
看看那个年代最优秀的学生都在干什么。。。 唉，无奈的心酸。 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在毕业典礼上的一段内心独白：15年前，我在学校办公室向外眺望，无意间看到一个身影，一个农村女孩，扎着马尾辫，背着背篼，从鳌山的山坡上走过，我立刻被她吸引，以至这个影子在我心里定格，转眼15载，却依然清晰。。。 原帖由 流浪的人 于 2009-6-14 10:15 发表 http://www.jy0832.com/images/common/back.gif
这个阿玲是不是楼主的小芳嘛 浪哥没看完哦，她是我的学生 原帖由 幸福巷 于 2009-6-14 10:15 发表 http://www.jy0832.com/images/common/back.gif
很感人~我身边就有这样的人~
可是在那个年代最优秀的学生才能考上中专和中师~~~ 97年前都是这样的 原帖由 谭宜 于 2009-6-14 10:21 发表 http://www.jy0832.com/images/common/back.gif
唉，无奈的心酸。 每位教师或做过教师的人，都有他的无奈和心里的隐痛
[ 本帖最后由 老侃 于 2009-6-14 16:06 编辑 ] 原帖由 点上一支烟 于 2009-6-14 10:25 发表 http://www.jy0832.com/images/common/back.gif
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在毕业典礼上的一段内心独白：15年前，我在学校办公室向外眺望，无意间看到一个身影，一个农村女孩，扎着马尾辫，背着背篼，从鳌山的山坡上走过，我立刻被她吸引，以至这个影子在我心里定格，转眼15 ... 哦，那是个怎样的女孩 愿她过的好 原帖由 点上一支烟 于 2009-6-14 10:19 发表 http://www.jy0832.com/images/common/back.gif
那个年代最优秀的学生才能考上中专和中师~~~
看看那个年代最优秀的学生都在干什么。。。 为阳光工资呐喊，或者已经因工厂倒闭在打工:p1 (57))
现在是没有人才理念的——因为中国不缺的就是人 去看看她又怎样!我在简阳乡下的男女熟人,主要是同学,我想哪个就去看哪个!管它是了却心愿还是背上包袱,看了总要安逸点!何必专门回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