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挨捶记 李双 据说乞丐分很多种类。沿街乞讨为“路讨”;拉二胡、唱歌乞讨为“艺讨”;展示跛脚爪手的“残讨”;倒地不起气息奄奄的为“病讨”;以锐器穿手穿耳穿舌(假穿)的为“武讨”;送小礼如春联财神的为“文讨”;顶巨石于街头巷尾的为“苦讨”;无人理睬,便出口伤人,或当即屙尿吐痰的为“恶讨”。还有专门助人为乐的“义讨”。“义讨”我没有见过。这里说说一种不好归类的乞丐。 我在华兴街观察了多年。 街上有许多小饭馆。每家小饭馆外,都稀稀落落地坚守着几个闲人。闲人一般是中年汉子,不太干净,也不十分肮脏,像是普通的体力劳动者。这些人,都有一个钵钵,藏在背后,或前面衣襟里。看见客人吃完了,立刻一个健步冲进去,一挥手,钵钵就飞到桌面上了。他们三下五除二,往钵钵里倒剩菜剩饭,同时筷子已经从衣兜里自动跳到了手上,边撤退边吃。最后退到街边,蹲着,慢慢享用。钵钵里有猪脚,鱼头,鸡爪,圆子,玉兰片……应有尽有,物资极大丰富,已经达到各取所需的境界了。看吧,听吧,闻吧,每张嘴一会儿圆一会儿瘪,都在咵咵咵咵地使劲嚼,肯吃哟,吃得香哟!一轮吃完了,又吃下一轮,一天吃到黑,吃得一个二个膘肥体壮,貌似大腕大款大爷,幸福无比。 他们都是乞丐。也不完全是乞丐,因为根本就不“乞”啊! 乞丐也有三朋四友的,也要见面叙旧的;甚至也耍女朋友。反正朋友再多,也只为每个人添一个钵钵,结成团伙直奔饭馆里求食,并不费事。乞丐的队伍是分了小团体的,分了势力范围的,哪些人守哪家饭店,有规矩的。若老板不许乞丐进门,那好!白天给送外卖的小工添乱,晚上就在你的店门上糊满粪便。守嘴时要分坨坨,骚扰小工时不分,糊粪便时不分,都是全体出动,打破小团体界限,以大无畏的精神,捍卫着共同的利益。所以乞丐光临,老板不吭气,乞丐也自觉,倒了菜饭就走,不影响做生意。这样才平衡,才相安无事,才算齐心协力共建了和谐社会。 有的饭店转租出去,来个新老板,理直气壮地不准社会闲杂人员进门。那没关系,小工出来再 说;天黑了再说。老办法,骚扰小工,糊粪便。逮住了送派出所?可以!马上跟你去!随便关 好久!要赔钱?可以!随便你要好多,随便判好多!反正没钱,有了就给,一分不少,还给利 息,不过先记账。一切等放出来再说。说啥?还是骚扰小工,糊粪便。最后,不信老板不投降。 你不投降,由此而引发的一切严重后果,都由你自己负责! 白天是如此这般,晚上呢?他们晚上都睡在附近的宽街沿上, 比较固定。有铺盖被子,一个挨一个,有点睡大炕的意思,像是残兵败将。不太说话,黑暗里, 一束束冷光四处射,有点吓人。闹市中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堡垒?违法吗?街沿上睡觉本身应该不 违法。不过女士要小心!我总想到虎口狼窝。 有一次我多管闲事,在一边旋来旋去,终于过去敬烟。他们抓过来就吸。我看面前那个人身体健康得不可思议,就夸他:“你显年轻啊!看上去最多50岁!”他脸一沉,说:“乱说,我才40岁!”真是!真是!我赶紧改变话题,直奔主题:“为啥不劳动,要擀盘子?” 就这一句话,仿佛是军令,乞丐们和快速反应部队一样,全都站起来了,一秒钟就完成了包围圈,极有凝聚力。然后审问:“哪个派你来的?”“捶!”“是来抢饭碗的还是记者?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仿佛已经为我准备好了老虎凳。我慌忙说:“是记者,是记者!”其实我早没干记者了。一道黑影发出首领般的声音:“不准写稿子,要遭整顿的!不准再来了!是记者我们也敢捶!滚!爬(骂人是乌龟)!”众喽啰一阵惊呼呐喊,连推带踢,大巴掌顺便拍了好几下鼻子。 我边逃边执着地喊:“那为啥要擀盘子嘛?” 人群沉默一瞬,就七嘴八舌地吼开了:“老子们就是不愿意劳动,做啥子!”“老子们就愿意吃剩饭,做啥子!”“老子们吃得做不得,做啥子!”“老子们又不偷不抢不贪不嫖不骗,遵纪守法!做啥子!”“5·12地震老子们都捐了款的!还要做啥子?”“还不爬远些?撵!逮活的!”“GRD不晓得工作不好找啊?装闷!” 我忍辱负重,一趟跑去,差点拿给汽车撞成飞人。 这次采访虽然有趣,但失败了。心里有许多疑问。俗话说:讨口三年,给个皇帝也不当!有道理吧?讨口子讨口子,只能讨到食物啊!哪里有钱?又怎么养家?改天多约些人,再来。要不,准备一笔出场费,总可以的! 唉,华兴街的乞丐,真有气概!个个勇猛无比,真担心他们,再追加一声,“我爸是李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