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铁箱 李 双 成都没有人叫李双,我就叫李双。我认为如今这个时代出什么稀奇事都是不稀奇的。别人想搬进新房子,我偏不,还住着砖木结构的老屋。既然冬天来了,那么一家三口就吃火锅吧。正吃得挥汗如雨,煤油炉自己翻了个身。油一流到地上,顿时火冒三丈,把我们统统烧到了门外。邻居中的聪明人都晓得出了事,都堵过来,瞟眼看是来扑火,仔细看是来干着急,连假积极都不算。住在这幢房子另一边的汉子腾渐轻,以前曾主动要求和我打架,当然他输了,输了还骂,还拍巴掌,挺胸脯,心服口不服,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铜墙铁壁的表情。这时候,他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动作非常大套,显得风华正茂,先像将军一样地喊叫,后像钉子一样地栽进人群,居然穿透了人墙。他挥手,他跺脚,又倒煤灰,又泼冷水,真是不记前嫌,真是乖,结果累出了几层汗。 紧挨着我家的皮三哥,平日里很和气,还爱抿嘴羞涩地微笑,加上矮、肥,被聪明人谥为笑眯罗汉。这位罗汉刚才先把脸敷衍似地从门里平探出有眼睛的那一半,看了三分之一秒钟,又迅速缩了回去。此时他也在穿人墙,不过是默默无闻地穿——往外穿。他的家人则用手推,脚踢,退后几步猛冲上前侧身撞击等方法,为他加大力度。皮三哥圆嘟嘟的,小心翼翼的,显得老气横秋,不太像穿,而有些像揉,居然也通过了人墙。很快,他抱着一只小铁箱,连同家人,逃得无影无踪。好像没有人留意过他。 火虽然猖獗,但因为总体说来人心齐,所以火舌熄。我家除了冰箱倒了不再制冷,电视机进水不敢再开,铺盖沙发烧出了黑洞,损失不大。 几天后,令人面面相觑的事件发生了:皮三哥的全家,突然同时爆发出别致的尖锐的痛哭。腾渐轻披一件一穿就显得肩膀宽的新衣裳,在走廊里晃几晃,东问两句,西问两句,问不出名堂,认真侦察后,认定并没有再失火,便大胆地回了家。一会儿,有几位在扑火的时候,只会当碍事的人墙干着急的聪明人,扑到了皮三哥家门外,通过早就熟悉透了的门缝,把目光插进去,盯;把耳朵竖起来,听。终于一起呈放射状离开,跑到人多的地方站稳,先把牙齿笑得很白乃至很细,才次第发布了消息。闹了半天,原来是小偷潜进皮三哥家,见啥不要啥,单单选走了一只小铁箱。箱子里装的啥?只有正在公开痛哭的人和正在悄悄大笑的小偷才晓得。皮三哥一家,照例都是胖子,先在屋里滚来滚去地哭,然后又抱成一砣哭;哭一阵,昂起脑壳咒骂我;骂一阵,埋下脑壳又哭,很愤怒,很伤心。这就弄得一些想像力不丰富的人差点以为我就是小偷。 我的脑壳气得昏昏的,肚皮气得胀胀的,扎扎实实地气了好几天。我想我家被火烧了,不管烧尽没烧尽,都没去骂你,你被贼偷了,才丢了个小铁箱,却来骂我,这太欺负了人!我跃跃欲试,决心一举看清笑眯罗汉骂人时的丑恶嘴脸,或者干脆一砣擂出对方的鼻血。但我又想到腾渐轻。他昔日主动被我骑起打,今朝却大人大量自觉来打火——不是打我,我也就小人大量,不去理以皮三哥为首的一家人。我只是想弄明白,他们为啥子把小偷撇在一边不骂,专门骂我,而且是咒骂我。但我弄不明白。我只好拜托扑火时干着急,听到哭声时却能敏捷地靠近门缝的聪明人去当“包打听”。哪晓得他们不用打听就直接把结果献给了我:皮三哥已经视你为仇人!我吓了一跳,简直想听天由命,但还是忍不住问:为啥子?聪明人争先恐后地回答:你家房子失火,他才逃的。他是有理取闹,你不要妄想闹中取静。他们一家人的泪水已经哭干了!聪明人严峻地盯着我,表面上像是看透了我的用心,其实居心并不叵测 --一心苦苦盼望我暴跳如雷,向皮家大举进攻。但我很对不起他们。我还没有想明白,也看定他们,又问。这一回是一直站在侧边久缄其口的灭火英雄腾渐轻勇敢、庄严、权威地抢了先。他把唾沫平均地分配给每一张迎着他的脸。他说:其实不该怪李家(就是我家),哪个喊皮三哥在人多势众的时候逃跑呢?哪个喊他逃跑的时候,啥子都不要,光是抱走那只小铁箱呢? …… 载于《四川消防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