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快感不敢喊
李双 搬进小院新建居民楼后,大伙很快发现了问题:有一对年轻夫妇,半夜三更,动静很大。种种古怪诡秘的行径表明,他们的青春期来势凶猛,与众不同。大伙郑地重委托一位因包.养2Nai而丢了处长职务的人前去打招呼,前处长明白前途布满陷阱,便笑嘻嘻地说:“我从不干涉两口子的个人爱好,你们最好也不要干涉。人家既没有裸奔,也没有患暴露癖,只是放电,怎么开口?”又指着远处的社区居民委员毛人凤煽动道:“找她,她本事大,又是干部,群众困难重重,她应当卷起袖子跑来帮忙!”语调平淡,像值班总机的电脑在说话。 众人围住毛委员,很有想象力地控诉开了:“我失眠!”“我便秘!”“我高血压!”“我面黄肌瘦!” “我孙子逃学上网吧!”有人发出呓语:“我阳痿!”有人寻衅滋事:“她月经不调!”毛委员问:“为什么?”众口同声:“都是那两口子害的!这件事您必须管,如果不管,我们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同意!” 毛委员明白了原委,当即接过重担,“‘严禁越级上..访’是我们的一贯主张,各种问题应当在基层解决,否则市领导省领导中央领导政治局领导不全部累死才怪!今年社区要为老百姓办九件实事,这第一件实事由我亲自出马。”还调侃道,“嘿,你们别跟着,这种事情是不能现场办公的!” 接着,毛委员自信地去了那对夫妇家。她也不啰嗦,清了清嗓子,就开门见山地发表了让人哑然失笑的低见:“以前我很少来你们院子,没有调查研究。但是现在上级要求加强社区建设,每天我起码跑三趟。你们的事我清楚得很,最有发言权!如今大家都很忙,晚上巴不得一觉睡到大天亮,稳定压倒一切嘛!构建和谐社会嘛!哼,你们两口子,半夜深更,能不能不做事,或者少做事,嗯?能不能严防死守,坚持坚持再坚持,顶住顶住再顶住,嗯?非做不可,那也不算错,但是可不可以小点声,嗯?——我不代表自己,而是代表你们院子里的广大受害者。现在,群众被折磨够了,意见大得不得了,一个个怨声载道,怒气冲天。你们不能破坏小院子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不能有预谋有组织有计划有步骤地·反科学反人...类!再说喽,也涉嫌精神污染嘛,也涉嫌破坏构建和谐社会的伟大事业嘛!请记住,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老百姓也能清清静静地睡大觉了!” “什么事?什么精神污染?你说清楚。我们只想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从来不反对谁!”那位千锤百炼、姿容绝代的妻子没有回过神,吃惊而疑惑地盯着毛委员。 “天,什么事,还要我亲口说出来不是,你们不怕羞我还怕羞嘛!”说到这里,毛委员的一根食指飞快地在脸上刮了两下,刮起两道肥肉的涟漪,表示已经羞得不得了了。“不过,工作上的事,怕羞也要说!人家公安局刚参加工作的小伙子,去抓妓...女,不是更怕羞呀,未必我还不如他们,笑话!好,我说!你们两口子,晚上,你,还有你,”她左右开弓,各打五十大板,“唔,晚上不清静,”这一次是狠狠地晃了一下头,表示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过夫妻生活的时候,叫得太凶,比猫叫得还凶!” 那位牛高马大、风华正茂的丈夫不说话,但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自由而斗争!他自作主张,一下跳起来,抓住已逞口舌之快的毛委员,猛地推了个落花流水。 大伙正眼巴巴地盼望好消息,突然看见毛委员歪歪扭扭地斜到了“保密局”的门外,赶紧捂住了惊叫的嘴。毛委员打了好几个踉跄,才稳住脚跟。前处长装模作样地问她,不答,只是用女人被男人抛弃后的那种眼神盯着紧闭的防盗铁门,高声抱怨道:“他们这样的品种,具有外国特色,太不符合中国国情了,简直丢人!不要忘了社会主义还处在初级阶段!哼,人人都该往他们的脸上吐一泡狗屎!”前处长说:“这是社会转型期兴起的新事物,虽然老百姓有一肚子火,但国家还没有配套政策,只能寄希望于那两口子的更年期提前到来。武汉有位女作家写了一本书,就叫《有了快感你就喊》,不但出版了,还得了奖!”毛委员悲壮地宣布:“喊就喊,让他们喊!我毛人凤辜负了党和人民的重托,我的余热发挥完了,居民们的破事,我再也不管了!”怒气冲冲地走出不远,又再次申明:“我现在就去‘扫黄办’举报那本书,强烈要求上级加强打击力度,掀起扫黄风暴!有了快感必须给我憋着,偏要让他们与国际脱轨!” 当晚,那对夫妇的噪音加倍狂放,加倍激越,加倍喧嚣,甚至达到了气贯长虹的水平,致使人人头大如斗。据前处长分析,是“他们感到人.权夫权妻权隐私权交配权这权那权遭到了恶意侵犯,粗暴践踏,事态已经发展到了必须倾力捍卫和抗争的地步了!他们捍卫与抗争的方式,就是投入战斗,无论有没有快感,都要猖狂地呐喊,看大伙怎样去搬石头打天!”又兴灾乐祸,“让那男的闹腾,闹久了,他就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废渣的了!”还进一步指教道,“应该借外部势力解决院内矛盾!”有人心领神会,立刻和新闻热线联系,记者来了,专注地听取了众口一词,只是大笑一场,又悄然而去,不知会不会写内参。又有人报了110,对方了解情况后,建议向环保局的“治噪办”投诉。电话打到“治噪办”,答复是只管施工噪音,否则属于越权办案。人们被劈头浇了整整几大桶凉水,实在找不到别的良策,只好继续垂头丧气,承受独特折磨。 过了两三年,邻院被改成了艺术表演学校。也不是正规的学校,而是短期寄宿培训班,学员一律为小青年。小青年可不搞拳头打棉花的象征性动作。每当夜幕降临,他们一听到那对夫妇地动山摇的声响,便马上跟着吼叫。先是几个人,又是十几个人,接着是几十百把人,估计整个班甚至全校的学子,都在“偷师学艺”。后来据说有一大批外校的同学也积极参与其中。日子稍久,便个个深谙了噪音的精髓及拐弯抹角处,并有了拓展和发挥,时而做到了雄壮张扬,时而做到了绵软含蓄,模仿秀享誉一方。不知是谁还录了音,高兴了就播放一段,既刻苦训练自己,又直接影响他人。这么一制裁,那对夫妇的心常常提在手里,虽然箭在弦上,却再也不敢于风声鹤唳之中“顶风作案”了。 首先发现这一情况的是前处长。大伙得到其密报后,潜心甄别了好几个夜晚,然后奔走相告:“小院里的经典乱子已经被学校的共青团员荡平了!顽固派金盆洗手了!做····爱·狂与国际脱轨了,有了快感也不敢喊了!” 不久,早就退出领导岗位的毛委员又重新出山,率领广大群众(处长称病在床),给表演艺术学校做了锦旗,送上门去。他们将校长团团围住,紧紧握住他的手,先呼口号:“感谢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继而感叹,“这么多年,那对狗男女,可把我们害苦了,可把我们的孩子教坏了!” “若是没有你们精心培养的表演艺术人才,我们的苦日子,不知道要熬到哪一年!”面对井喷似的感激,校长莫名其妙,以为是哪个学生做了好事不留名,现在终于被查了出来,便临时抓出一句套话搪塞道:“不用谢,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选自长篇市井小说《男人女人沙皮狗》(三峡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