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字] 水牛说话(李双简阳乡土系列随笔）

水牛说话

李双

水牛会不会说话？大伙都说不会。但我知道，会的！

我养过水牛。那是一条病牛。

去年，我放下写作，回到家乡蝴蝶村散心。当时，村里正要杀一头病牛——据说它得了癌症。病牛对着我，“哞哞哞”说了几句。说的什么，我不知道。村民说是牛叫。我说不像平常的叫，一定是牛在说话。我一直相信，所有的动物，都会说话，只是我们听不懂罢了；别人不信我不管，反正我信。我猜，刚才它在说：“救救我！”于是我就救了它。办法简单，掏钱买下，帮它养病。所谓养病，就是治病。世人把治病叫做养病，奇怪。难道，要把病养壮养肥吗？

我牵着水牛回去了。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它很顺从。

我住的是“二居室”。我和水牛，一个一间，平均居住面积，超过国标，嘿嘿，体现了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牛草由村里的小孩送来，我付钱。

水牛很大，也很瘦弱。具体得的什么病，附近的兽医以前都来看过，说不出名堂。我观察，主要是厌食；已经营养不良了。米饭，回锅肉，花生，麦子，我都试着喂它，反正我吃的东西，都给它吃。村民说我不是喂牛，是喂狗。我不管，由他们说。水牛吃我喂的怪东西，吃一点点。主要还是想吃草。我说它想吃草，而不说它吃草，是有原因的。水牛看见草，就急急忙忙走过去，赶紧吃。可是最多吃一两口，就停下了，鼻子埋进草堆里，选来选去，不知道选什么。我问它：“你怎么不吃呢？不吃要饿死的！”它抬起头，大眼睛盯着我，有时还眨几下。我发现它是双眼皮，睫毛很长，比刷了睫毛膏的美女的长多了，很漂亮！我正在观赏，它说话了：“哞哞哞哞哞！”说完看着我，目不转睛。我觉得它说的是，“吃了肚皮痛！”

村民养牛，养大了就卖，靠这个支撑家庭经济。村里还有一个大牛圈，每户人家的水牛，都养在里边，由大伙轮流放牧。水牛老实厚道，不用守夜；没有小偷，也不用守夜。我的病牛以前和它们住在一起。我去查看这些水牛吃的草，和我的草一样啊！

有一天，我牵着病牛散步，走了很远，来到了湖边。湖就是三岔湖。我所在的蝴蝶村，是个半岛。湖里有一百多座孤岛。病牛走着走着，不走了，犟在原地，怎么牵都不蹓一下。这是病牛跟我以来，从没有的事。我想，它一定有话要说，得先听听，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强硬牵走，伤害它的身心。果然，病牛“哞哞哞哞哞”地说了几句。我觉得它说的是，“我要去那边！”我看了看那边。是一座无人孤岛，和这边没什么两样。我说：“不去。乖哈，不去！”病牛又“哞哞哞哞哞哞”地说了几句。我觉得它说的是，“去吃那边的草！”嘿，它想进食了！这是好事啊！我说：“我是旱鸭子，我过不去！”病牛说：“哞哞哞！”好像是“你骑我！”我骑它？我从来没有骑过牛，何况它是病牛。我问：“你行吗？”它说：“哞！”哦，它说“行！”

这时有两个穿西装的村民过来了，笑嘻嘻地咬耳朵：“他是瓜娃子，和牛说话！”“看它两个要做啥子！”……

病牛已经急急忙忙地下了水，可是又停下来，回头望着我。我知道它在催我。我赶紧骑上了牛背。很快，我和牛，到了对岸。

我以为病牛马上要吃草，可是没有。它喘气，喘了好一阵。那两个村民等不及，潇洒地走了。病牛喘尽粗气，开始吃草。吃得香哟！欻欻欻欻响，白沫挂了满口，垂涎三尺。吃了两三个钟头，饱了，可是还在吃，只是速度慢了。这时，它才顾得上，吃几口，就看我一眼。好像是希望我也吃些，别客气。

我看了看孤岛上的草，很茂盛，很新鲜；闻一闻，香气浓烈。我明白，我的水牛要秀气一些，胃口弱，只能吃这里的草，不能吃村里的草！

从此，每天，我都陪着水牛，去孤岛进食。半个月以后，它变得黑光满面了，眼睛水汪汪的，神采奕奕，几乎成为，天下第一美牛！甚至，它能够急速奔跑了！我知道，我的水牛，不再是病牛！它的所谓癌症，已经治好了！想到这里，我“嘿嘿嘿”地笑了几声。不料，趴在侧边休息的水牛，也“嘿嘿嘿”地笑了几声。我吃了一惊，火速埋头看它。它正好也抬头看我。我们交换了目光，为相同的原因，而高兴着！“我的水牛！”我深情地呼唤着，抱住了牛脖子！水牛说：“哞哞哞哞！”我知道它的呼唤是，“我的主人！”我抚摸着牛鼻子，它的舌头趁机舔了我的手。牛鼻子是牛身上最光滑柔润的地方，和摸宝石一样舒服！

不久我要回城里去。是回去办事，办完再到蝴蝶村。

我把水牛牵到大牛圈，托他们代养。我清理着牛睫毛上的眼糊，对水牛说：“我离开两天，你等我！”它迟疑一瞬，依依不舍地回答：“嗯！”

我匆匆离去。

两天后我没有回来。因为事没办完。第三天，村长打来电话：“牛被偷了！GRD小偷，抓到了剥他的皮！”我心慌意乱，马上赶到了村子。

村子已经乱成一锅糊糊了。一些老妇在哭，是站得直直的，两肩下缩，颈子伸长，张大嘴巴，朝天“旺旺旺”地苦，很惨，也很可笑！农民挣钱不容易啊！我不好笑得。

咦，可是，当我听到，不光是我的水牛不见了，而是所有的水牛——一百多头啊——都不见了时，我心里立刻照进一束温暖的光芒。我激动地说：“不要哭了，走！”转身往孤岛那边走去。村民莫名其妙，但似乎看到了希望，都默默跟定我。

走了很久，到了湖边。对面就是孤岛。果然，风吹草低见了牛群！我高喊道：“牛！牛！”我的水牛率先冲到了岛边，并回头召唤它的同伴。它们都到了岛边。隔着湖水，我们看见了村里大大小小的所有的水牛。

村民们又笑又哭。我很激动，几乎也哭了。

“过来！”我喊道。

只见，我的水牛下了水，率领着一百多头大小不一的水牛，浩浩荡荡，黑压压地游过来了！村民们再一次爆发出欢叫。

就这样，水牛的队伍，和人的队伍，回到了村里。

我告诉他们：“牛是会说话的！起码能说牛话。事情是这样的：我的水牛到了大牛圈里，和牛们摆龙门阵，然后召集它们开会，告诉它们，‘孤岛上有最香最甜的草，主人回来，我就带你们去吃！’牛最老实，品德个个高尚，不想破坏纪律。可是等了我两天，我没有回来。牛虽然老实，但个个都急性子。我的水牛就说，‘不怪我们，是他自己不回来。到底好久回来也不晓得。走，我们今天就去孤岛上吃草！全体牛民一律平等，共享成果，都去！’牛们异口同声说，‘好！’就这样，它们去了孤岛。如果水牛不会说话，那些水牛怎么晓得孤岛上有最香最甜的草呢？又怎么会全部跟着我的水牛跑呢？”

村民们想了很久，推举村长发言。村长说：“如果没有找到牛，我们不信牛会说话。找到了，我们信！”

现在，我还在村里养牛。要给我的水牛送终，才回城。村民们知道水牛会说话，就经常给水牛说话，彼此不能心领神会，常常找我去当翻译，热闹得很，搞笑得很，有趣得很！有时，也气人得很！

载于四川《散文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