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野狼穿沙漠 塔克拉玛干在我脚下。太阳最红,雨水最亲。但是只有太阳,没有雨水。沙漠是那么寂静,那么辽阔,使我心中有一种刚刚出狱的感觉。前方有人影。那是一条汉子,穿着袍子似的衣服。 汉子说:“迷路了?想活命就快走,也许明天能出去,否则只有喂狼了!”说罢,背过身,掏他的家伙。液体在软软的皮口袋里敲响。 不久,我们进入一座荒村。房子们的门窗连框都没有,空空的,像是沙漠的眼睛。远处有高高的塔似的尖,是清真寺。天暗了,胖胖的太阳滚进了地平线上的大口子。气温下降了。 汉子取下皮口袋,让我喝“水”,遭到婉拒。 “那就睡觉吧!”汉子边说边倒,边倒边扯起了噗鼾。 半夜里突然有人搧我的耳光,睁眼一看,是那汉子。 大地颤抖着,细沙如水,直往房里涌。风咆哮着。 “快跑,沙暴来了!”他拖着我,一闪身,到了门外,箭一样地向前射。沙粒追着我们,一路埋过来。 “快,出了这个圈子,就安全了!”他吼叫着。 跑着跑着,天慢慢亮了。我的心猛地一抖,一声大喊爆出了喉咙:“老乡!” 沙漠是那样宽广,沙丘连着沙丘,沙与沙结成的整体,立刻抢走了我的声音。我撒腿回奔,可是房屋们早已消失在沙山之中。 老乡,你在哪里? 翻过一座沙丘,我的浑身猛地痉挛起来。眼前,是一座完整的村庄。葡萄藤干枯了,打馕坑堆满小米一样的黄沙。我走进村舍,看见了维吾尔族的乡亲。他们睁着眼,张着嘴,像在观望,像在说话,眼睛却没有光泽,嘴里却没出声音。喊一声老乡,没有人理我,拍拍他们的肩膀,像拍在一块块僵硬的石头上。一种恐怖一种震惊跳出来,撞击着我:这是一座干尸村! 他们死了多久?为什么不离开村庄?莫非是想用他们的身体,塑造一部大漠深处立体的村史吗? 两只“手掌”突然搭上了我的肩膀。 “老乡!”我刚要回头,一个具体的硬硬的字在我的脑中一闪:狼!我向前走了几步,狼的后腿立在地上,飒飒飒的,也随着我走。它的舌头抵在我的颈子上,热热的,刺刺的,还一舔一舔。我不能回头,不能让它咬破我的喉咙,吸干我的血。我不回头,便得一直背着它走。突然,舔我的舌头缩开了,一股腥臭的热气向我涌来,我急速低下头,张着嘴的狼头猛地从肩上撞了过来。好险!我伸手拖紧狼的前肢,扬头顶紧了它的下巴。 我和狼,就这样走,一直走到天黑,又走到天亮。我没吃一口饭,也没喝一口水,我不饿,也不渴。 我们一直走到通古巴小镇。原以为盖世英雄非我莫属,但人们见了狼,并不惊奇,只是很自然地走来收拾了它。原来,镇上的许多男人都背过狼。其时,狼的脸上跑满了泪水,我的心立刻被捆住提了起来,直后悔没有先让它撕下几两肉,吸取半碗血。 后来,老乡用狼皮给我做了一件袄子,我试穿时,把身边的狗全部吓跑了;有三条狗从此没了踪影。估计那狼肯定是见过大世面的,只不过偶然栽到了我手里。 走出沙漠二十多年了,想起失踪的那位老乡,我的心仍然沉甸甸的。 载于辽宁《东北文学》 收入李双散文集《一百多件稀奇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