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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终于姓赵了 李双 疯子赵真贵的精神病发作后，总是面红耳赤地慷慨陈辞着。医院安康科的汽车来了，而且一次来了两辆。让人意外的是，赵真贵仍旧在原地演讲，身边站着两拨医院的专业人员。这拨说：“120是通知的我们，这个病人我们要定了。不达到目的，绝不回家喝稀饭！”那拨说：“乱说！120是通知的我们，这个病人我们要定了。不达到目的，从此不吃麻辣烫！”接着，白衣天使们都变成了白衣恶魔，一律向前靠拢，一边打口水战，一边抢夺病员。只可怜赵真贵，被扯得张着两条胳膊，像拔河绳下的红标，飘过去，又斜过来，就是上不了车。幸好××医院的大汉巫司机战斗力极强，力排众手，像抱小姐一样，一把将赵真贵抱进怀里，喊声“一、二、三——！”猛地摔上了床，噢，是摔上了车。 社区第一领导人牛主任，居委会前委员王老奶，业主管委会丁委员长，以及居民们，看到自己辖区的不稳定因素被英勇的巫司机排除了，都高兴地目送着救护车远去；牛主任还像更高级别的第一领导人那样，举起胳膊，不停地转动着巴掌。 毫无建树的另一拨医务工作者，气得又蹦又跳，狂妄地叫嚣：“病人到了那边，肯定要遭敲棒棒（敲竹杠）。只有去我们医院，才能得到及时救治，并且预后良好，子孙后代都受益！”看看无法力挽狂澜，只好在可持续性发展上下功夫，“以后你们社区有人疯了，有人病了，都应当直接和我们对话，我院设有妇科、内科、外科、干部——括弧，正处级以上——科……我院有省级专家九十一个，国家级专家一百零八个，亚洲及太平洋地区专家二百五十一个！” 可惜没有人接招。 宽巷子、窄巷子、长顺街还在修路，尽管已经修了三四年，仍然坑坑洼洼的；有的是老坑坑，有的是新洼洼。巫司机一行人个个像吃了半瓶（河蟹），闭着眼睛摇啊摇啊摇，摇了半天，还是没有摇到外婆桥。好不容易摇到同仁路，车子突然抛锚了，医生护士抓紧时间去就餐，留下巫司机独自修车。修了好一阵，修不好；爬上爬下，爬进爬出，还是修不好。他钻出车底喘气时，看见赵真贵贴着铁栅栏，同情地盯着自己。 巫司机喝斥道：“看什么看！再看，等会儿让你多挨几电棒！” 赵真贵夸张地说：“我，是我们公司汽车队大修班的病退技工。你算什么东西！” “真的吗？你不是疯子吗？”巫司机惊喜参半。 “当然是真的。我才不是疯子呢，只是个精神病患者。不要看我平常有精神病，修车的时候从来没有精神病！”赵真贵冷静地说。 巫司机不放心，“修了车，你想干什么？” 赵真贵摇摇头，“什么都不想，只想上车睡觉，做梦，梦里中一次大奖，买一个行政长官来当当。” 就这样，赵真贵被巫司机解放了。 “师徒”二人齐心协力，修理工作很快结束。巫司机上驾驶室试车，一切正常。待他高兴地打算请赵真贵“上车睡觉做梦中大奖”时，发现这个老儿已经不见了。 巫司机四处搜寻。 支矶石街的街口上，有十几个民工正在嗨呀嗨呀地搞安装，安装花大钱制造的假支矶石；安装铁制路牌和石碑。路牌上有四个字：支矶石街；石碑上除了街道概况外，也有四个字：支矶石路。“支矶石街”和“支矶石路”，像一对双胞胎，紧紧地靠在一起，别别扭扭地矛盾着。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也穿着陈旧的休闲装，一边搓手背上的鼻涕，一边用软软的目光东张西望着，像是赵真贵。关于搓鼻涕的问题，这里不妨多说几句。成都中年以上的人，包括外来民工，个个都会搓鼻涕，并不是什么独门绝技。其操作流程是：把鼻涕擤到指尖上，一甩，用手背在鼻下一抹，再用另一只手在手背上一搓，清洁工作就算完成了。如果手背上的鼻涕太多，一次搓不完，只消这手那手来来回回地多搓几轮，效果同样。这一办法很好，节约，方便，早已经深入人心，所以都是公开进行的；连大干部做报告时，老美女逛时装店时，都可能停下来自如地搓一搓鼻涕。 巫司机看到对方后，心一热，立刻飞奔过去，把身上的许多部位都跑得坦露无遗。猛一看，这人正是赵真贵，细一看，还是赵真贵，更要命的是第三眼。但他不是赵真贵，而是个民工，长得像赵真贵而已。 巫司机很失望，正要离开，民工开口了：“老板你要雇工吗？我什么都会干，工钱随便给！” 巫司机随口答：“什么都会干？吹牛不打草稿！” 民工看到了希望，亢奋地说：“我的文化高得不得了，高中！还当过群众演员，上过电视上过电影呢！本来报名一心想当皇军，啃烧鸡，喝窖酒，强..奸妇女，痛打百姓，结果导演逼我参加了八路军，帮二大爷挑了一天水，因为动作不标准，第二天又接着挑。” 巫司机心中狠狠一动，“真的？” “当然，演了八天，一天二十元。”“会不会演疯子？”“文疯子还行，武疯子要打跟斗，就只有试试了。”“就演文疯子。走！” 巫司机把民工“押”上救护车，马上升迁为导演，“从现在起，你改叫赵真贵。别的事，不论谁怎样问，你都不知道。若是问得急，你随时准备昏死过去，当然，是装的。行不行？” 民工挽高了袖子，头部左车右转，显然是肯定行。果然他拍着胸膛回答：“没问题！”但还是有问题，“一天好多出场费嘛？” 巫司机答：“二十五元。包吃包睡。工资……出场费直接由我发。” 一切弄妥，医生护士就回来了。看看车里，不多不少还是两个人，很满意，便把盒饭递给了巫司机。 巫司机边吃边对医生耳语：“赵真贵说他不是疯子，只是在演疯子，还要让我们给他出场费呢！” 医生答：“不要理他。英明领导朱院长教导我们，‘疯子都不承认自己是疯子，还会认为我们是疯子！’” 到了医院，民工果然只回答“赵真贵”三字，别的一概一问三不知，连住址、年龄都“忘了”，配合得很好。“包吃包睡”的待遇倒是享受了，就是那每天二十五元的“出场费”始终拿不到手，甚至连“甲方代表”巫司机的面也见不着了。 医院安康科像一扇老窗户，条条框框极多。民工拒绝吃药，药便被混进了饭里，而且中西并举；他嚷着要“出场费”，还追问“工期”，遭闻讯赶到的巫司机两只胖拳轮番打来，正中其怀，砰然倒地。他不罢休，蹦起来继续有理取闹，立刻被扭去和电疗师进行PK，半个回合就夺得亚军。冠军得主，电疗师也。电疗师建议每周PK一次，幸好民工随时准备倒在地上视死如归，这时便见机行事，即兴昏死了一次，很成功，否则输得更惨。故而电疗师卫冕成功。从此民工被迫“入乡随俗”，从善如流，老实了不少，仿佛病情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是啊，夸父追日，焦灼而死；精卫填海，不了了之；杜鹃啼血，啼完就死。人嘛，还是老实点好！卑躬屈膝也是一种活法，谁也管不着。要求十三亿中国老百姓人人高风亮节不做甫志高，办不到！ 巫司机原本不安甚至痛苦，发现民工比他更痛苦，痛苦就减轻了许多。 半年后，朱院长亲自带领医生测试医疗效果。医生在墙上画了一道门，朱院长说：“今天放你们回家，能跑的就跑吧！” 众人一听，纷纷冲刺，结果碰得鼻青脸肿，像是被伊拉克武装扣压的人质。只有民工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嘴角挂着冷笑。没有人认为这是一种居心叵测的表现。于是，朱院长和医生一致认为，“病员赵真贵”的各项指标都已经“恢复”正常，便让他出院了。 巫司机主动送民工来到西胜街，接受领导和街坊们的检阅。 牛主任说：“瘦了！黑了！像个非洲小白脸！” “双枪老太婆”王老奶说：“一住完医院，就变得双目生光，精神抖擞，仪表堂堂了。这家医院的医生水平高！” 委员长丁太婆说：“更精神了。” 吕金缝说：“长漂亮了！” 苏.丹.红说：“当疯子其实很有意思！” 陈小胜说：“狗东西，打过我爸爸！” 期间，民工的脸上耸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然后巫司机又送民工去赵真贵的家。 赵真贵家门侧，贴着陈二胜创作的对联，联曰：嗬嗬哈哈哈哈哈；嘻嘻嘿嘿嘿嘿嘿。横额：精神分.Lie。民工要撕，被巫司机制止了，说是“就该像个真病人。” 一扇门一开就叫，像是挨了打。一条骨瘦如柴，曾经忠心耿耿的大老鼠趁机溜出来，眼含热泪，投奔别的小康人家去了。嘿，虽然这条中国老鼠被饿了半年，但比1960年的中国（不含港澳台）老百姓幸运得多。 进门后巫司机就把窗帘拉得像是巴格达的防空洞，接着翻箱倒柜，找到一个小磁卡，以指点迷途羔羊的圣者表情交代道：“这半年时间，你表演得不错，经受住了国家和人民的考验！你是要每天二十五元的出场费呢，还是要好运？我看应该要好运——从现在起，你真的叫赵真贵了，每月可以凭这个卡领取社保局的一千多块钱生活费。” 民工欢欣鼓舞地吃了一惊，使劲点了点头，在凳子上试了几次，想跳起来，却被高大威猛的巫司机按下不让他表。民工忍不住问：“演到什么时候？——这么干净的房子，我住着都害怕！” 巫司机说：“演到另一个叫赵真贵的人回来的时候。也许两年，也许三年，也许一辈子。我也不知道。——你住着害怕，可以先把房子弄脏嘛。” 民工不能老拿热的生命去喂梦，接着问：“为什么演赵真贵？他是什么人？你是不是黑.S.H的？你把他暗杀了吧？” 巫司机无法，只好告诉民工“为什么”。末了没忘补充一句：“我帮你做的这件大好事，千万不能传出去，这会影响我的形象的，也会影响你的前途和命运的！” 民工听罢，心里反而塌实了许多。于是邀请：“那你在这里住一晚再走吧！” 巫司机对与同性民工睡一觉毫无兴趣，走了。 当晚民工睡得又香又甜。梦中他流了泪，流得很舒服。其实身体里的东西，自然而然地往外流时，都很舒服。梦中他决定，万一赵真贵回来了，就立刻假装昏死过去，找机会逃走。梦中他还笑着说：“以后我就是赵真贵了，阿Q终于姓赵了！
选自李双长篇市井小说《西胜街们的这个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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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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