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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髯翁 于 2012-4-13 21:22 编辑
“组织上”来人了
李双
“组织上”经常来人。这一次，“组织上”又来人了。是两位男性，一自称姓胡，一自称姓古。都戴着眼镜，有点胖，高的长着一头鬈发，眯眯眼；矮的没有什么特点。看上去很像机关干部。他们来找市里《××文苑》的莫总编。
莫总正在编辑部会议上凶恶地做着反腐报告。但是，老胡说：“开大会只能解决小问题，开小会才能解决大问题，不开会专门解决关键问题。让他出来！”老古发话：“别说开会，就是开神舟七号，也得停下来！”
莫总最后吼道：“我若贪污一分钱，就将我开除党籍；我若受贿一分钱，就将我枪毙。并且可以子子孙孙一直枪毙下去！”吼罢，才豪情满怀的走出会堂。他刚一露头，就被带走了。
临行前，老胡老古警示常务副总编金姆姆：“现阶段必须保密，否则出了问题由你负责！”
金姆姆目送着对方，开心地微笑着；是暗暗开心，公开微笑。今人云：强将手下有强兵，不扯皮来就扯筋。她比莫总大十几岁，已经“奔6”了。而白发就是白旗，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不向岁月投降的。多年来，尽管她努力扑腾，也未能实现在职务前面剔掉“副”字的梦想，始终是不在其位，不知其味。这一次，会不会是天赐良机呢？
当天，同事们以及莫总的家属，都知道“老莫被‘双.规’了！”在哪里被“双.规”？谁也没有打听。有时候，非常容易做到的事，也是可以一直做不到的。
莫总到了“规定的地点”，在“规定的时间内”，态度还算可以，一丝不苟地用正楷写下坦白书，如实交待了问题。
一周后，莫总重获自由。别看他平时“吃喝一副过年的样子，上班一副廉洁的样子”，“回家”却“一副瘪三的样子”。老婆急切地和他的目光一碰，问：“都招了？”
莫总把与老婆对碰的目光松落下来，满脸的反贪局表情，满嘴的反贪局语气，把惊心动魄的经过告诉了老婆，然后垂头回答：“都招了！”昂头补充，“不招回得来吗！他们骂我是猪，说贪官和猪在长相上非常接近，都是肥头大耳的。”表情是耻辱，无可奈何，与许多说不出的委屈的混合物。
老婆又问：“那么我们不就成了穷人吗？”
惋息地答：“是啊！以后家里的现金是一分不能动了。组织上要求随叫随到，带上所有赃款。”
老婆的行状比老公的更让人不安，她接着问：“那么卡上的钱你总是打了点埋伏吧？”
抱怨地答：“那个阵势，两个人捶桌子，吐唾沫，又推又搡。我还挨了两个耳光，吓死人。你还敢打埋伏！其中鬈头发的眯眯眼最可恶！”
“卡呢？”“上交了。”“密码呢？”“一起坦白了。以前去钓鱼，用硬币打水漂，那么多的钱，真是可惜了！”“上级会评你当焦裕禄的！”
莫总又感慨：“我本来也不想贪，可是不贪行吗？不贪就破坏了原则，破坏了社会的和谐有序；不贪就是恶意蔑视了现存的道德风尚，严重背离了社会的价值体系，扰乱了国家机关的正常运行，公然挑衅了大众的认知心理。唉，现在是什么世道！你看，古时候人家老前辈白居易也在文学编辑部工作，从来不好好做事，经常旷工。后来犯了严重的生活错误，据说是和多个保姆产生了惊心动魄的爱情，被下放到基层劳动改造，却不思悔改，继续吃喝嫖赌，一天换一个女人，一直都没有被‘双.规’嘛！还是大唐盛世好啊！”
老婆白了他一眼，破例没有应答。
莫总明白，浅薄的哲学家和深刻的女人都不好惹，沉默是最佳选择。
最后，两口子共同说：“就等着坐牢吧！”女的说得快，声音高，脸垮得比苏小妹的还长；男的说得慢，声音低，脸压缩得比孺子牛的还短。
次日莫总去上班，副总编金姆姆见了，吃了一惊，暗忖：既然人都回来了，也没法再送走，不如继续下功夫，使自己在他心目中的贴心指数疯涨N个百分点。便一如既往，该请示的请示，该汇报的汇报，而且言必弯腰，像个日本女人。其实官场上的事，往往并不一定取决于拍马屁赚取的贴心指数，那规律是：如果我高高在上，你们就别想上来；如果你高高在上，我们则必须推倒重来。古人云：春秋时期，卫国官僚弥子瑕与第一把手卫国公去果园休闲，吃了一个水蜜桃，很甜，就把这个桃子献给了卫国公。后来却因此被砍了头。理由是，皇家和国家领.导.人怎能吃残余食品呢！可见拍马屁未必就一定有好下场。可惜弥子瑕冤死太早，否则这位卫国的屈原，也会原创一篇《离骚》，赚得几堆粽子。而级别比弥子瑕差了五千里的金姆姆，恐怕不懂这个道理。
头几天，莫总编还有几分尷尬，头低了再低，差点夹到胯里去。直到吃多了马屁，才定下心来，整顿好表情，让眉毛、鼻子、嘴巴按部就班，各居了其位。
金姆姆面服心不服，不敢口诛，只好写了不少匿名信四处去笔伐。无用，暗地里给组织上打电话，答复是：“莫xx同志是我党久经考验的好干部，从来没有被‘双.规’过。”同时下达了一段绕口令，“要保持党员的先进性，牢记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三个代表，四个吃透，五个消化，六个坚持，八个荣，八个耻，十二个发展，二十四个必须，四十八个榜样，九十六个莫伸手，以中共中央候补委员、省委常..委、市委书记、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李xx同志的讲话为指导，不能听谣信谣传谣造谣！”
金姆姆很沮丧，很纳闷，恨不得立刻提壶开水去参加泼水节。但从此却再不敢胡乱打听了。
不久，编辑记者们猜测：“莫总编肯定有靠山，否则才进去几天，为什么就放了？”
有人纳闷：“依二十年前的行情，就是几天。可如今行情看涨了呀！”
老李调侃：“莫谈国事！”
金姆姆听了，只能叹气，只能庄严着圆头愤慨：“让人人都遵纪守法？呸！讲话的领导是真的，领导的讲话是假的！”不过莫总倒是觉得她比原先更听话了，并不知道她嘴甜而心酸。
莫总一直担心“组织上”的人来“随叫随到”，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两口子也相濡以涎滑滑的唾沫，彼此鼓励，胡说八道：“要忍，要忍。想想人家邱少云，就是能忍，如果他忍无可忍，哪里会成为英雄，流芳百世呢！不过这小子也太瓜了！”
很快，半年过去了，一年也过去了，一切仍然风平浪静。莫总在单位里，又想恢复常态：目不旁视，踱着方步，一手背着，一手挥动，说：“同志们好！……”却总不成功。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得过且过，继续瞎混的庸人气味。只是，这并不妨碍他依着办公桌，舒心地打电话打饱嗝打瞌睡。
有一天，莫总从《四川法制报》登载的诈骗案中得到启发，立刻硬着头皮去组织上打听“老胡、老古”，答复是“从来没有这两个人！”
莫总气急败坏地和老婆直奔银行查询存款，被告知“早被取走了！”眼巴巴地看着最后一线希望被巨大的玻璃门砰地关掉，顿感世态无比炎凉。两人不敢报案，只是咬牙切齿地同声共骂：“骗子！丑恶嘴脸和狼心狗肺都暴露无遗！”于是感到世态进一步炎凉，几近不可救药。但这并不算完，重头戏还在后面。
老婆心痛钱，光声讨骗子不过瘾，又文攻老公：“都怪你，太不坚强了，才关了几天，既没钉竹签子，又没坐老虎凳，也没灌辣椒水，就当了甫志高！”动完口，就动手，并使出女人的绝招：掐！揪！专心致志地掐！掐掐！揪！揪揪！莫总别的不行，对老婆却很好。她饿，他是面包；她冷，他是蒙古包；她气，他是沙包。可怜他的脸、手、胳膊、大腿、屁股，甚至腹股沟胳肢窝黑雀雀，都被掐掐揪揪整出不少印痕，统统血浸，如同刚刚逃下老虎凳。
莫总吸取教训了吗？当然。他自强不息，一上班就叫来副总编金姆姆，目光像钝刀，一刀一刀砍，砍得对方感到缩骨的冷。砍罢，他大声训斥道：“以后，对组织上来的人，一定要预先严格查实身份！”
载于《四川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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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3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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