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啬家子
李双
村民爱打听城里人的工资。原话是：“你投（平均）好多钱一天？”答少了，对方马上显出鄙薄之色，好像他比你更接近小康；可又不是向上级汇报成绩，而是过具体的日子，假不得的。答多了，对方惨遭“眼气”，先是吞下一口酸水，欲言又止，戚容满面，接着垮下脸，对你有了很大意见，理由是：你怎么不请全村人吃一天（三顿）？吃一顿总可以吧？为啥不？可见是个“啬家子”！啬家子，专会独自享福，还不如败家子！败家子总有慷慨大方的时候，为人民捐钱的时候。不然，那家怎么败得了呢？
家父“投”一百多块钱一天。奶奶一辈子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嘿嘿，生命力不是一般的顽强，一百多岁了，看样子一直要活到G.C.主义。她在乡下的帷幄里运筹出了账单，妄图在我家推行她的计划经济：一个月，水、米、菜、油、电……全家三百块钱就绰绰有余，老人家开恩，翻一番，算六百。剩下的钱（从下属那里贪的大包袱不算——奶奶认定家父是贪了包袱的），都该统统寄给乡下的兄弟姐妹修新房子，娶儿媳妇，供小孩读书，医病。总之，应该为整个李氏家族做出巨大的，不可磨灭的，彪炳千古的贡献。还叮嘱，“以前不乖，莫来头（没关系）。跌倒了，爬起来再吼（哭），也不迟！”
某次我回乡下，和姑父用滑竿抬奶奶，从叔叔家抬到姑姑家。翻山时奶奶指着我的屁股问：“这是啥子？”我说勾子（屁股）。她又问：“勾子上甩来甩去的是啥子？”我说指甲刀。“干啥的？”剪指甲的。“送给我噻！”不！我要用！“你是城里人啊！我是乡下人啊！你啥都有啊！我啥都没有啊！”没法，只好送给她。返城时，只剩一身衣裳；幸好是冬天，若是夏天，只能裹回一条幺裤。之后不愿再去当猪挨宰。
曾经有一次，家父寄去一千五，从此天天等表扬。结果奶奶大怒，请人写信来骂道：“你一屋人五个你留一千五，我一屋人十五个你才搣一千五。做事不摸良心！龟儿属狗屄的，进去容易出来难。你屋屋顶开门，你屋不擗老菜叶！啬！你总之出得起，老娘吃你一嘴还要吃你二嘴三嘴！接到搣点来！”
奶奶不松手，留着家父慢慢挤慢慢捏。家父卵火冒，不再理睬，照搞自己的市场经济。于是，家父成了个忤逆不孝之子！当然，首先，是成了个啬家子！
我们这一辈人，及子女，晓得了我奶奶的计划后，笑啊笑！据说“淡淡的忧郁是小资气质的重要指标，只有俗不可耐的人才会喜形于色”，我们这个家族，俗啊！还好，有个更差劲的！就是哥哥！他笑得最凶，大笑，笑了好久，嘴巴张得大大的。我对一切充满好奇心，就势数了数他的牙齿，啊，三十二颗。从此就晓得，人牙大约都这个数。
笑过了，想一想，才明白，村民们，至今仍然背负着住房、教育、医疗这三座大山！伤心！伤心！这，哪里是家父的工资能解决的呢！上级好不好，该热爱还是反对，抑或打倒，只须看看它们，是往百姓口袋里装钱，还是从百姓口袋里掏钱。就这一条！
2012年12月7日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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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0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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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7 05:59
发表于 2012-12-17 16: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