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 一个“螺丝王国”的兴衰（2）

（太上老朱） · 发表于 2007-6-8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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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风雨过高处不胜寒
简阳标准件厂，成了一颗耀眼的新星；陈德荣，在业内也成了神话般的人物。然而，无论是这个厂还是陈德荣，也因此成了众师之矢。
原来的标准件三大巨头分分破产，设备被分割，生产力在形式上发生了根本转化，更多的个体企业应运而生。简阳标准件厂的竞争对手，从集中走向了分散，从三个变成了不计其数，并且从明处转移到了暗处。与此同时，江苏、浙江的个体企业蓬勃发展，其产品以非常低廉的价格蜂拥地杀入四川。简阳标准件厂的竞争对手，从川内扩展到川外，对其形成内外夹击之势。
这时再回头看历史，人们不难发现，过去的三大巨头既是简阳标准件厂对手，更是一种对它的庇护。因为这些都是国营企业，以亏损为代价和较大的规模，壮大和支撑着四川的标准件市场，其产品价格与简阳厂比较，简阳厂更占势力，而这些企业的破产，导致了市场的真空地带，也导致了简阳厂的比较优势的消失。当时四川的标准件市场分额，一年大约为3个亿左右，而身为龙头、地处风头浪尖的简阳标准件厂，并不能支撑起这个市场，因此渐渐地成了众多抢占川内市场的厂家和商家的靶子。
简阳标准件厂最风光的时间，应该是1993年前后，当时旧的竞争势力被彻底打倒，新的竞争势力尚未形成。产品好卖，价格自己说了算，没有人有能力与之竞争。这一时期，整个贾家的企业包括简阳所有的乡镇企业，就数简阳标准件厂有钱，即使有更赚钱的项目找上门来，陈德荣也会断然拒绝。当时有个生产电冰箱蒸发器的项目，说是一年可以赚上千万，要他投资，但他不相信。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个非常好的项目，一年就可以赚上千万。虽然这个厂最后还是破产了，那是管理上出问题所至，并不是这个项目的问题。身处优越的人，更容易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当时的陈德荣不知道项目的重要意义，他以为自己做标准件就能做一辈子；这正是历史和个人的局限。
真正让陈德荣感到高处不胜寒，是1997年的东南亚金融风暴以后。沿海大量的外向型企业打道回府，在国内开辟市场，标准件这种小东西也不例外。这些来自发达地区的产品，市场化程度更高，可以不按国家标准产生而是按照你的需要生产，价格可以不按件计价而按单件产品的重量计价，好像他们卖的不是螺丝而是黄金，价格可以精确到以克为单位计算。最可怕的是，他们经销的小规格产品价可以比简阳厂的产品价格低20%左右，对这一行业来说，这是一种难以令人相信的价差。
反击是必然的，代价却是沉重的。多年来，简阳标准件厂的利润大约为8%左右，如果要与江浙拼价格，就得亏损。如果不拼，就得丢市场。丢市场，就等于丢掉饭碗。这是一场不得不拼的生死较量。只有期待于近水楼台的优势，期待于以逸待劳的优势，幻想着通过不惜血本的拼搏，能把江浙的产品扫除川内市场。
然而，到了1997以后年，简阳标准件厂再次出现经营性亏损。
历经十年拼搏，陈德荣才明白，如果川内的标准件三巨头还在，四川的标准件市场，就不会那么容易变成江浙人的天下了。这时，他突然理解到“竞争对手也是合作伙伴”的意义所在。

归于平静笑对未来再思过
年产值上亿，年税利上千万，一度是陈德荣的梦想，是令简阳标准件厂全体员工激动不已的发展目标。然而，任何事物都有其局限，一个人总有迈不过的坎，一个企业的发展也有受制于条件的极限。
1997年开始的亏损持续到1999年，简阳标准件厂的盈余全部亏空，重新开始负债经营。受伤的骆驼不如马，强大的躯壳不中用，企业的老本是最经不住吃的一个画饼；负债经营的企业很快就会陷入困境。表现最突出的是流动资金短缺，随之而来的一系列问题是：钢材买不回来，开工不足，成本上涨，商家要产品没有……
这时陈德荣还发现，如今他的企业，设备陈旧、人浮于事、效率低下，同样存在着一系列国营企业过去存在的毛病。这些毛病，正是企业红火时在不经意中养成的。哪个关系户或者亲戚朋友找上门来要求安排一个轻松的岗位，家大业大的陈老板不好推脱了。过去是讨厌别人找他麻烦，有了成就的人下意识地希望有人来找麻烦了。看见手下人有什么小动作，顶多说一两句，不忍心宰杀了。成就麻痹了他的意志、呑噬了他的智慧；厂长当久了，能看到这些矛盾但却因各种原因而无力解决这些矛盾。与竞争对手比较，自己已经完全处于劣势。十年辉煌，即将毁于一旦。
2000年，简阳标准件厂被迫改制。现在改制，还能安置职工，再拖下去，只怕到了资不抵债的程度，除了破产没有别的出路，就不用说职工利益了。
资产和债权债务整体出售，所得款项用以安置退休和在职职工，解除所有员工与企业现有关系，改制后的企业根据经营需再反聘职工。这应该是当时最好的改制方案，但要把“我们厂”变卖成私有财产，令所有的职工都感到失落和痛苦。具有优势感的简标人，担心失业、担心日后看老板的脸色过日子，担心在改制过程中自己的利益受损；这些不无道理的担心，像阴霾一般地笼罩着人们的心，使简阳标准件厂的改制进行得并不顺利。
第一个买家还没有进场，职工便停工将工厂大门用电焊焊死，并聚集一起要求和改制领导小组对话。数以百计的员工在对话中表示，大家可以不要工资，愿和陈德荣一起重新创业，那情形悲壮而感人。可是，陈德荣称，他不能再带领800多号人承担这种面对生存问题的风险。职工质朴的感情和对他的信任令人感动，但市场是残酷的，仅有动人的感情并不能改变一个企业的命运。到了今天一步，只有让有势力的人承担企业经营的风险，从而获得流动资金并转嫁经营风险；也只有通过一部分职工的失业来降低企业的经营成本，从而获得竞争力。在最后一次职工大会上，不少人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历史的车轮不可阻挡。几经周折，简阳标准件厂最后以560多万元价格卖给了三个私人股东。曾经全国有名的“螺丝王国”，就这样倒塌了。
乡镇企业曾经是地方经济的晴雨表。然而，到2007年的最新统计表明，全国数以十万计的乡镇企业，96%的企业已经改制，变更了产权或者身份。乡镇企业，不过是给一个集体企业或者产权不明、身份独特的企业戴上了一顶“乡镇”的帽子，以便更广泛地发展工业企业，是特定历史的产物。市场化的逐步完善，使这些企业用不着“乡镇企业”这顶帽子了，他们有了应有的合法身份；乡镇企业业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各地的乡镇企业局，也随之解体，简阳标准件厂也不例外。
改制后的简阳标准件厂，更名为简阳三合标准件公司。
当过市人大代表，荣获过内江市杰出企业家、省乡镇企业局优秀企业家称号的陈德荣，企业改制后受聘于简阳三合标准件公司做顾问，感慨于自己的企业和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时，他说过一句非常耐人寻味的话：“一个人在企业领导岗位坐得太久，于企业于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事。” 到把手中的大权交出来，陈德荣做了17年的厂长。
新成立的三合公司，只做赚钱的产品，不做亏本的买卖，只看眼前利益，不看长远利益，因此不管他什么市场不市场，不管他什么标准不标准，也不管他什么是社会效益，有奶便是娘，见子打子。于是，大量裁员，生产规模大幅萎缩；倾刻间，原简阳标准件厂的影子都没有了。那只无形的手，干净利落地扫荡了一切。
富有戏剧色彩的是，两年后的2003年初，受懂事会委托，小股东陈德荣东山再起，掌管三合公司的经营大权。昨日的简阳标准件厂能否起死回生？曾经的螺丝王国能否重建？一时间悬念重重。历史的聚光灯再次打在了陈德荣身上。
然而，无情的事实却击碎了所有的幻想。
到2007年，留在三合公司的原简阳标准件厂职工，仅有过去的四分之一，三合公司的年产量也仅为过去最高产量的四分之一。是陈德荣已经无力回天，还是那只市场的手在左右三合公司的命运？对于这点，可能永远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但至此，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曾经笼罩在陈德荣头上的光环、披在他身上的神秘色彩，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一度声名显赫、叱咤风云的王国，无论从视觉上还是从人们的心灵上，都已经成为了历史。
如今，四川的标准件市场，细分到了无数的私营业主手里，并从中赚得不薄的利润。而不少人到中年、曾经是简阳标准件厂的干将并和陈德荣一起打拼过天下的职工，却上成都、下重庆，妻儿各自一方地在这些企业里打工，看着曾经是厂里客户现在却是自己的老板的脸色度日。在他们讲述自己后半身那动荡不安的职业生涯时，常常会深有感触地说，“现在我们最深的体现是，还是我们陈老板待工人好啊！”这一感叹令我们感动万分、也令我们思绪万千。
没有人不怀念曾经有过的辉煌；但历史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没有人能真正阻止曾经发生甚至看起来是可以避免的事情。过去的一切，已经成为了历史，而且正是我们走向未来的准备和前奏。
（注：本文主人翁为化名）

[ 本帖最后由（太上老朱）于 2007-6-8 20:30 编辑 ]

24米的阳光 · 发表于 2007-6-8 17:51

令人唏嘘！

金家店的背篼 · 发表于 2007-6-8 18:31

走过计划经济，遨游市场经济，有一点必须要认可，知识是有价值的，如果陈老板能在标件厂做红火的时候涉足多个产业……

八公里 · 发表于 2007-6-8 18:49

他突然理解到“竞争对手也是合作伙伴”的意义所在。

最最经典的一句话了.
震撼呀...

八公里 · 发表于 2007-6-8 18:51

这些毛病，正是企业红火时在不经意中养成的。哪个关系户或者亲戚朋友找上门来要求安排一个轻松的岗位，家大业大的陈老板不好推脱了。过去是讨厌别人找他麻烦，有了成就的人下意识地希望有人来找麻烦了。看见手下人有什么小动作，顶多说一两句，不忍心宰杀了。成就麻痹了他的意志、呑噬了他的智慧；厂长当久了，能看到这些矛盾但却因各种原因而无力解决这些矛盾。与竞争对手比较，自己已经完全处于劣势。十年辉煌，即将毁于一旦。

淡淡语言藏真理.

八公里 · 发表于 2007-6-8 18:54

一个人在企业领导岗位坐得太久，于企业于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事。

八公里 · 发表于 2007-6-8 18:58

昨天的标件厂明天四川的很多厂.
人们都在无眼光的搞不断恶性的价格竞争.
到最后都死在了别人手上...

四川人不会做生意的关键也在此.
不懂抱成团.
没有危机意识.
不能把握大局.
见之见之,
戒之,戒之.

阳光不锈 · 发表于 2007-6-8 18:59

创新才是适者生存之道。

八公里 · 发表于 2007-6-8 19:05

生存不是一个简单的事.

落泥香如故 · 发表于 2007-6-14 21:06

感触颇深
最简单的概括、三穷三富不到老啊
怎么才能把握好人生的舵？
顺利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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