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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乡在四川省简阳市蝴蝶村,那儿躲藏并涌动着村民们的恬静生活。一次,文友李祥安随我回乡。村民们见了生人,先在阳光下静铸片刻,然后迎上来,略带拘谨地微笑,点头,一般不与你的眼睛久视;也有人自顾忙着,不卑不亢地走向田边地头。而孩子们却很自然,如小狗般欢蹦乱跳地尾随着你,走过一户又一户人家;或者嚷叫着撒腿跑开,向父母报信。这就让人有几分被动,像不慎跑进牛群里的宠犬,虽然保留着几分不屑为伍的的清高,却被不适压缩了气焰。
我们住在亲戚家。每户农家的卧室(俗称歇房)里,都有一只尿桶,桶里永远窖着一半尿,一家人都在里边叮叮咚咚地屙。那半桶老尿本来老老实实的,但只要有人来打乱了它的平静,就立刻释放出强烈的骚气以自卫。唉呀,那个骚啊,比杨贵妃的阴门都还骚!好在村民早就习惯成自然了,屋里没有骚气,说不定还睡不着呢!但是我和李祥安却不敢招惹杨贵妃,所以总是要去户外解决“出口”问题。村子里有一幢数十户人家聚居的“汤家大瓦房”。大瓦房内只有一个“洗手间”——其实是个十多米长的大粪坑。夜里李祥安内逼甚急,遂起身小跑去就大坑。还未解脱,一个少女冲了过来。李无地自容,只好主动弃权。过了一阵,估计少女已经从岗位上退了下来,才返去补上肥缺。正要苦练内功,少女又来了,好像专为和他过不去;来了不算,还问:“有多余的手纸吗?”又说,“我拉肚子,跑了二十几趟了!”滞缓着他的撤退。可怜的李祥安,行个方便也历尽了坎坷。
又一夜, 我腹坠如铅,急忙外出。李祥安大声提醒:“注意美女骚扰你!”我见“洗手间”那儿空无一人,暗喜。正在满怀信心地倾力奋战,突然来了一位村妇。她一面向我致以亲切问候,一面坦然地褪下裤子,和在水田边脱去鞋子一样,紧挨着我蹲下,长吁一口气后,便向我打听火车时刻。我虽然是个久经温床、阅人无数的中年男人,仍然被逼得羞涩不已,连纸都顾不得用,一下哆嗦上裤子,去如离弦之箭。不料,此等目中无人的行为,竟使得留守妇女不堪忍受莫名冷遇而破口大叫:“你跑啥子嘛,瞧不起人!”李祥安见我惊慌失措地逃回来,欢快地说:“你看你,不听招呼,真被美女骚扰了吧!”
更绝的是,平日里,早晨,男女老少必定围绕粪坑挤成一圈,“蹲在其中,清风拂臀,而无臭气,如登春台”(流沙河先生语),紧迫的鼓眼用功,轻松的开口闲谈,甚至会展开大讨论,内容涉及美食、伊拉克、联合国,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人人都展示出了从容、满足、气运恢弘之态, 像是在召开圆桌会议; 而创建并巩固和谐社会是不变的议案。喧哗拧紧了众人的耳朵。附近若有人过往,与会者会自觉地安静下来,让自己方便的长者,有机会艰难地蹶起屁股,热情地与人方便:“老汤,嘿,不来屙一泡吗?快点哟,多少屙一点嘛,洒几滴尿也可以嘛!”那派头,仿佛不是请人如厕,而是邀人入席。因为盛情难却,老汤脸上笑眯眯的,好像早晨起床就喝了一碗笑罗汉的尿,然后才出门。他没有如同以往那样小跑着前来“扩军”,而是礼貌地婉言谢绝:“不胀,不胀,半夜先来屙过了,屙过两次了,不讲礼(别客气)。”还不忘回报以人文关怀,“你老人家慢慢屙,慢慢屙,小心不要挣脱肛!”当然多数人会响**,积极参与,结果一届十来个人屙的屎,最后常常屙成五六十人,弄成了集体项目。……
这一次回乡,唤醒了我久违的记忆,虽然难堪,却倍感亲切!不管怎么说,世俗中那种叽叽喳喳,婆婆妈妈,害怕孤独,热爱集体,喜欢喧哗的小角色,却如同大手笔一般,将人与人的关系,不分场合地处理得自然随意到了极致,肯定是令人深思,令人念念不忘的。我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某些死去了的东西,又复活了!
载于《成都晚报》
[ 本帖最后由 髯翁 于 2009-8-10 17:41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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