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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双简阳乡土系列之六—— 我，以及我接触的简阳“大”官
一，我在简阳当局长
老家中学搞校庆，邀校友参加。我不喜欢一切人多的地方, 不待表态, 就被当作宝贝横扯竖拉抢上了车, 仿佛我是一头大熊猫。
待我赶到时，发现虽是穷乡僻壤，也已经门前暄腾车马稠了，猛一看还以为发生了骚乱。刚进校园，就被一熟人拖到布置豪华的小房子里。尚未坐下，由学生充当的勤劳员们便为我点烟，敬茶，一口一个“局长叔叔”，喊得我脸热心跳，感慨万千，甚至踌躇满志。不过我还算理智，急忙申辩：“我是叔叔，不是局长！”一位干部模样的学生（臂上有三条红杠）熟练地一笑，雄辩地指出：“叔叔不要谦虚了。校长交待过，享受局级待遇的也算局长。”熟人和另一边的熟脸貌马上不满地向我甩来乱箭般的目光，接着举手表决：“当然！”我以为同志们在开玩笑，没再多说。勤务员们突然把胳膊举高，定在空中，郑重地齐声高喊：“不想当局长的学生不是好学生！向局长叔叔学习！向局长叔叔致敬！”喊得我一愣。看看“同僚”，个个稳如泰山，举止仿佛有着凛然的节奏，是一副各有一席地位的彼此彼此的神情，估计早就享受过这种待遇了。
不久广播响了，通知大家前往热闹的操场。各房的来客都争先恐后地出了门，惟我们豪华小房里的人，虽然已经结束了清谈，却坐得很坚决，有的仔细擦眼镜，有的认真搓鼻垢，偏偏要当漏网之鱼。我的绰号叫傻瓜，一惯遵守纪律，这时候刚起身打算起带头作用，许多只硬手却使劲拉我坐下，同声批评道：“不要忙！太忙了, 显得不稳重, 人家会以为你是假的! 真是个傻瓜！”羞得我扪心自问：我哪里又傻了嘛？
稍候，校长放着小跑亲自来请，猛说谄媚话，大伸殷勤手，声音笑得很夸张。各位这才给他个面子，把鼻孔抬举到眼睛的位置, 慢条斯理地跟在我身后, 踱出了门槛。
操场上挤满了数百号人，对着迟来的一小撮，要打架就很占优势。不过人家只把我们当作观赏动物看。很快掌声随校长声嘶力竭的号召响起来了，还呼口号：“热烈欢迎精英荣归母校！热烈欢迎! 欢迎欢迎! ”各位被由学生充当的礼仪小妹引上主席台就座后，掌声口号声才渐渐稀落。
偶一偏头，看见我们刚刚小坐的房屋门楣上，写着六个一本正经的黑体字：厅局级贵宾室！我脸一热，当即变成“愤青”，狠狠瞪了侧边的熟人一眼，暗骂：就怪你，让我误入“仕途”！马上就坐立不安，忙着反省：冒充局长，一炮打响，人气飙升，走红乡村中学，等会儿下得台来，“职务”立刻被“罢免”，以后如何见人！幸好没有拿架子, 否则更加搞笑! 发了一阵傻，冷静下来，审视各位“局座”，想起好几个（包括熟人）正襟危坐，头顶新潮高档发型, 显得风华正茂的，只是县里的局长，区区科级而已，根本不是“24K”“厅局级”。这些人都敢充大，我是被人强行推上“高位”的，若要搞评比，也该他们争夺冠亚军，怕什么！万一上级来追查，我只要飞快地坦白细节，便可以逍遥法外，“一切后果都应当由对方负责”。但是，不管怎样, 一脚踩到熊猫屎, 多少总能沾点名贵气吧!
这样一想，我便感觉到自己的思想水平和工作能力都同时呼地一下提高了许多, 立刻坦然地稳坐在“局长”宝座上，昂首挺胸，精精神神, 心里反复吟唱道：“时光哎，你慢些走啊慢些走喔，喔喔喔。我要把这难得的机遇用个够喔，喔喔喔喔喔……”
好像才过了五分钟，我的“官运”就被透支完了，有人摇晃我的肩膀，继而打我的耳光。我回过神时，见熟人已经脱了鞋子，准备用鞋底子打。他着急地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校长也好奇：“是不是病了？”我无语，明白校庆已经结束，惋惜“换届”来得太快，再没有人向我学习, 向我致敬了, 害得我仅能过把瘾，而没有机会为老百姓办半件实事，只好败兴而归。
这一次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副作用是，从此我得了神经衰弱症，经常望天发呆，无限怀念“执政”的那一天, 越来越傻。
二，与市委书记握手
我去找某任市委书记。门岗说：“在开会！”我理解见官不易的道理，就没有介意他的撒谎，坚持要进入。到了楼外，还有一层内岗；内岗里，另有内勤。姓名，单位，事由，我都报了；事由是两个字，“私事”。内勤往楼上走，我强调：“我叫李双！”稍候，内勤下来了，说：“二楼001室。”
一分钟后，我就见到了市委书记。这种级别或高于这种级别的官我曾见过一串。倒不是我面子比屁股大，而是那一串官，是我家里人。不过，在办公室见“大”官，还是第一次。
书记跑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握住就不放，令我想到“爱民如子”、“平易近人”等词语。他不放手，我也不便放手。到了办公桌前，他在那边，我在这边，都弯着腰，还是握着手。我们开始说一件私事。其间，有人来敲门，书记连忙放掉我的手，发令“进来！”那人走后，书记又握紧了我的手。次数多了，我的经验也丰富了，只要门响，就丢掉他的手；只要来人一走，就配合他的手，在空中相握。很快就达到了默契的程度。我一直没有坐。他倒是多次赐座，但不放手，我就坐不成。也就二十来分钟吧，我们的手分开了多少次，重握了多少次，我记不清了。感觉是，书记确实忙；这种握手方式，让书记忙上加忙。
事情说完了，书记送我下楼。遇到内勤，书记笑呵呵地说：“记者，来采访的！”
我脸一热，心想：人家知道我是私事找你呀！再说，我也早不做记者了呀！接着又想：是你撒谎，不是我；那么，是你丢丑，不是我！心里也就坦然了。
回去后，我问家里的官们：“你们握手，是握住不放吗？”答：“看和谁握。”又问：“握手怕人看见吗？”又答：“一般的握不怕，特别的握，就怕，怕有人认为你和谁关系太铁，造成误会，最终误事。”
喔，我好像明白了，好像。明白是明白了，反正觉得这种握手，别扭！
三，与市长碰手
某任市长调任他职，临行前，给原单位各部门打去电话，要分批接见下属，算是道别。上级硬要光临，哪个下级都怕被砸着，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市长到了，先与各位握手。我是客人，也被握手。每个人都握过许多手，我也是。曾经有一个市委宣传部的女人，和大家握手，只把手在对方手里放一下。所以我记住了她。她当时的笑，还有亲切，都白做了，因为是假的。可是市长握手，不是放一下手，而是和对方的手碰一下，就移开了，去碰下一位。所以不能叫握手，只能叫碰手。人与人之间，可以碰手吗？不可以。可以不握手，但是不可以碰手！市长见了上级也是碰手吗？见了（见得到个屁）WJB也碰手吗？应该不是。连握手都吝啬的人，又何必专程跑来表演亲民秀呢！都是官气闹的。
接下来是盛情款待，去酒楼——资阳的“博雅”大酒楼。可是，谁还安心进食呢。本单位的正副头目，都全心全意地敬酒，拍马屁，并要求他们的部下也跟着拍马屁。拍马屁，和要求拍马屁，都是光明正大地进行的，不需躲躲闪闪，可见拍马屁，早就盛行了。我从不拍马屁；这一次，也没有拍马屁。具体说来，是每个人都向市长敬了酒，我没敬。你有官气，只碰手；我有民气，不敬酒。
搅肇完毕，“再见”时，市长非常煞风景，又要碰手！我看着众人一一被碰，被碰了还得装着得握了，很喜剧。轮到我时，我假装握，但是呢，也学师傅，一碰而过。这让市长愣愣地冷冷地盯了我两眼，眼睛深处，闪出一种坚硬的拒绝；我也同样。心想：你有官气，我有民气！官气重的人，人味轻。你不配和我握手！
四，张市长的“茅台酒”……
2004年春，我从《四川日报》上得知，老熟人张晓民调到简阳市任市长，遂打电话和他聊天。因为彼此都忙，到了2005年春节，方才在大酒楼里济济一堂。席间，张晓民总要拿起面前的一个普通瓶子，往自己的酒杯里加一点东西。那是什么，不是伪装过的茅台酒吧？后来，他每动一次瓶子，我就眼巴巴地望他一眼又一眼。可是他始终不动声色，继续他行他素。不久，有人打来电话，他离开了一会儿。其实不过半分钟的时间，但我抓住机遇，倒了一杯“茅台酒”，一品，呀，什么茅台酒，就是白水啊！张晓民正好返回，调侃道：“哈哈，矿泉水兑酒，等于低度酒。味道如何？”
欢快的气氛在一串串饱嗝声中退避后，张晓民下乡搞调研，邀我随行。他是不是作秀我不晓得。我问：“你有什么政绩？”答：“我在闹市区修了音乐广场！”我明白彼此的思想境界不在一个层面上，-----当然是我低他高-----便没再多说。至一农户，那一家人正在吃馍馍；吃几口，每人都会端起桌子正中的大碗，往自己的碗里倒一点水。又是倒水！村民都有市长派头了！不过，那不可能是什么高级营养液。我问那是什么？把这一家人问得开怀大笑。大笑间大碗被送了过来。我尝了一口，又递给张晓民，说：“市长也尝尝吧！”他尝了，说：“盐巴水下馍馍，味道不好嘛！”随后郑重告诉农户：“明年，盐巴水没有换成蜂糖水，就来找我！”
我没有说话。我晓得，村民要找市长，是进不了政府大楼的；门岗不说“不见”，而说“不在”，村民能扳倒水井，踩扁秤砣？
五．假市长
我除了和简阳市的真市长张晓民有稍多的交往，还和该市的好几个假市长有过交往。假市长并不是地下的，而是公开的。
比如，某乡的陈乡长，就是一个假市长。自从他当上了假市长，全乡就再也没有人叫他陈乡长了，而只能叫陈市长；谁叫他乡长，他会马上翻脸不认人。我就专门惹过他，偏叫乡长。其实所谓的陈市长，还当着乡长，只是，在新的任命书上，另加了一个括号，内容是：“从即日起，享受副县级待遇。”
所以，在简阳这个县级市，或另外的三百七十多个县级市，像陈市长这样的乡长，尽管没有当过一天市长，却都成了市长。这不是假市长是什么！
据查，省会成都，还有假省长呢！听说，首都北京，还有假委员长呢！另外，假市长或者假省长们，有不少长期泡着病假。他们深有感触地说，党啊党，您的恩情永不忘！
简阳的某些乡镇市场里，还有许多市长，照例，都是公开的假市长。原来，市场管理委员会的负责人，都不叫主任，也不叫场长，而叫市长。也许，他们不知道委员长更大，否则，该叫委员长的。
载于《成都晚报》《重庆商报》
[ 本帖最后由 髯翁 于 2009-8-10 14:13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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