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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树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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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7 11: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说---《山楂树之恋》史上最干净的爱情发生在1975年前后

  这是小说中提到的一首歌:

  山楂树

  ---黄红英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的灯火辉煌。

  山楂树下两青年在把我盼望。

  当那嘹亮的汽笛声刚刚停息,

  我就沿着小路向树下走去。

  轻风吹拂不停,

  在茂密的山楂树下,

  吹乱了青年旋工和铁匠的头发。

  白天在车间见面,我们多亲密,

  可是晚上相见却沉默不语。

  夏天晚上的星星看着我们,

  却不明白告诉我,他俩谁可爱。

  秋天大雁歌声已消失在远方,

  大地已经盖上了一片白霜。

  但是在这条崎岖的山间小路上

  我们三人到如今还彷徨在树旁。

  他们谁更适合于我心中的意愿?

  我却没法分辨,我终日不安。

  他们勇敢又可爱呀,人都一个样,

  亲爱的山楂树呀,我请你帮个忙!

  啊,茂密的山楂树呀,

  白花满树开放;

  啊,山楂树山楂树,

  你为何要悲伤

  哦,最勇敢,最可爱呀,到底是哪一个?

  哦,山楂树山楂树呀,请你告诉我。
那些曾经以为念念不忘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过程中,被我们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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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7 11:09 | 显示全部楼层

内容简介

《山楂树之恋》是以本书主人公静秋在1977年写的一个类似回忆录的东西为基础写成的,叙事是艾米加上去的,对话大多是静秋原文中的。

  1977年是中国在“文革”后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一年,静秋那时已经顶职参加了工作,在L省K市八中附小教书,她也报了名,准备参加高考。

  她那时的生活已经比顶职前不知好了多少倍了,这次又有幸能报名参加高考,这使她想起老三曾经用来安慰她的那些话,说她会从农村招回来的,说“天生我材必有用”。

  可惜的是,当老三的预言一个接一个开始成为现实的时候,老三却成了一个美丽的梦想。睹景思人,静秋开始写回忆录,以纪念她跟老三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

  后来她把老三的故事写成一个三万字左右的小说,寄给了《L省文艺》。她那时甚至不知道投稿应该写在格子纸上,就用一般的横条信纸写了,寄了出去。

  那篇小说被退了回来,编辑评价说:“文笔细腻,风格清新……但人物缺乏斗争性……”,叫她按编辑的意见改写后再寄回《L省文艺》。静秋没有改写,一是因为忙于应考,二来她写那篇小说是为了纪念老三,如果按编辑要求改动,老三就不成其为老三了,即便发表了,也没有意义了。后来,卢新华的《伤痕》发表,中国文坛进入“伤痕文学”时期。艾米的父亲开玩笑说,可惜《L省文艺》的编辑胆子太小,不然静秋的那篇小说可以代替《伤痕》,被写进中国文学史了。

  十年后,静秋离开K市到L省的省会去读书,再后来她妹妹出国,妈妈和哥哥相继移民,家里的东西都扔掉了。那篇退稿也早已不知扔到哪里去了,但这篇写在一个日记本里的回忆录被她妈妈保存下来,带到了加拿大。

  艾米在参与写完《致命的温柔》后,就经常收到网友的悄悄话或跟贴,建议写写静秋的故事。那时艾米还不知道静秋的这段故事,只知道另外几段,于是经常“威胁”静秋,说要把她的故事写出来,但她都没有同意。

  今年春节时,静秋带她的女儿Sara到艾米家来玩,带来了那个日记本,让艾米挑一些写出来,纪念三十年前的那段故事。

  于是就有了《山楂树之恋》。
那些曾经以为念念不忘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过程中,被我们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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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7 11:11 | 显示全部楼层

1

静秋听到这个山楂树,脑子里首先想到的不是一颗树,而是一首歌,就叫<<山楂树>>,是首苏联歌曲。她最早听到这首歌,是从一个L师大俄语系到K市八中来实习的老师那里听到的。

  分在静秋那个班实习的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女生,叫安黎,人长得高大坚固,皮肤很白,五官端正,鼻梁又高又直,假如双眼凹一点的话,简直就象个外国人了。不过安黎的双眼不凹,但大大的,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的眼皮不是双层,而是三、四层,这让班上的单眼皮女生羡慕得要死。

  据说安黎的爸爸是炮二司的什么头头,因为林彪的事情,被整下去了,所以安黎的日子曾经过得很惨。后来邓小平上台,她爸爸又走运了,于是就把她从农村招回来,塞进了L师大。至于她为什么进了俄语系,就只有天知道了,因为那时俄语早已不吃香了。

  听说解放初期,曾经有过一个学俄语的高潮,很多英语老师都改教俄语去了。后来中苏交恶,苏联被中国称为“修正主义”,因为他们居然想“修正”一下马列主义。先前教俄语的那些老师,又有不少改教英语了。

  静秋就读的K市八中,跟整个市区隔着一道小河,交通不太方便。不知道市教委怎么想的,就把硕果仅存的几个俄语老师全调到K市八中来了,所以K市八中差不多就成了K市唯一开俄语的中学,几乎年年都有L师大俄语系的学生来实习,因为除了K市八中,就只有下面几个县里有开俄语的中学了。

  安黎因为老头子有点硬,所以没分到下面县里的中学去。安黎挺喜欢静秋,没事的时候,总找她玩,教她唱那些俄语歌曲,<<山楂树>>就是其中一首。这样的事情,在当时是只能偷偷干的,因为苏联的东西在中国早就成了禁忌,更何况文化革命中把凡是沾一点“爱情”的东西都当作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东西给禁了。

  按当时的观点,<<山楂树>>不仅是“huang se歌曲”,甚至算得上“腐朽没落”“作风不正”,因为歌词大意是说两个青年同时爱上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也觉得他们俩都很好,不知道该选择谁,于是去问山楂树。歌曲最后唱到:

  “可爱的山楂树啊,白花开满枝头,

   亲爱的山楂树啊,你为何发愁?

   。。。

  最勇敢最可爱的,到底是哪一个,

   亲爱的山楂树啊,请你告诉我。”

  安黎嗓子很好,是所谓“洋嗓子”,自称“意大利美声唱法”,比较适合唱这类歌曲。星期天休息的时候,安黎就跑到静秋家,让静秋用手风琴为她伴奏,尽情高歌一阵。安黎最喜欢的歌,就是<<山楂树>>,她到底是因为觉得这歌好听,还是因为也同时爱着两个人,不知如何取舍,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静秋听张村长提到“山楂树”,还真吃了一惊,以为他也知道这首歌。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是真有这么一棵树,而且现在已经成了他们几个人的奋斗目标了。

  背包压在背上,又重又热,静秋觉得自己背上早就汗湿透了,手里提的那个装满了小东西的网兜,那些细细的绳子也似乎早就勒进手心里去了,只好不停地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

  正在她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忽听张村长说:“到了山楂树了,我们歇一脚吧。”

  几个人一听,如同死囚们听到了大赦令一样,出一口长气,连背包也来不及取下,就歪倒在地上。

  歇了一阵,几个人才缓过气来。李师傅问:“山楂树在哪里?”

  张村长指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那就是。”

  静秋顺着张村长的手望过去,看着一颗六、七米高的树,没觉得有什么非凡之处,可能因为天还挺冷的,不光没有满树白花,连树叶也还没泛青。静秋有点失望,因为她从<<山楂树>>歌曲
里提炼出来的山楂树形像比这诗情画意多了。

  她每次听到<<山楂树>>这首歌,眼前就浮现出一个画面:两个年青英俊的小伙子,正站在树下,等待他们心爱的姑娘。而那位姑娘,则穿着苏联姑娘们爱穿的连衣裙,姗姗地从暮色中走
来。不过当她走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她就站住了,躲在一个小伙子们看不见的地方,忧伤地询问山楂树,到底她应该爱哪一个。

  静秋希奇地问张村长:“这树是开白花吗?”

  这个问题仿佛触动了张村长,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这棵树呀,本来是开白花的,但在抗日战争期间,有无数的抗日志士被日本鬼子枪杀在这棵树下,他们的鲜血浇灌了树下的土地。从第一个抗日英雄被杀害这里开始,这棵树的花色就慢慢变了,越变越红,到最后,这棵树就开红花了。”

  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李师傅提醒几个学生:“还不快记下?”

  几个人恍然大悟,看来这次的采访现在就开始了,于是纷纷找出笔记本,刷刷地记了起来。

  看来张村长是见过了大世面的,对这四、五杆笔刷刷地记录他说的话似乎司空见惯一样,继续着他的演说。等他讲完这棵见证了西村坪人民抗日历史的英雄树的故事,半个小时已经过去
了,一行人又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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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楼主好有闲心,竟然看这种小说,有闲情雅致哟!
我很粉,但是绝对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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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7 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2

走出老远了,静秋还回过头看了看那棵山楂树,隐隐约约的,她觉得她看着那棵树下站着个人,但不是张村长描绘过的那些被日本鬼子五花大绑的抗日志士,而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她狠狠批判了一把自己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决心要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把教材编好。

  这棵树的故事,是肯定要写进教材的了,用个什么题目呢?也许就叫<<血染的山楂树>>?似乎太了一点,改成<<开红花的山楂树>>?或者<<红色山楂花>>

   歇过一阵之后再背上背包,提上网兜,静秋的感觉不是更轻松了,而是更吃力了。可能背与不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先甜后苦,总是让后面的苦显得更苦。

  不 过谁也不敢叫一声苦。怕苦怕累,是资产阶级的一套,静秋是唯恐别人会把她往资产阶级那里划的。本来出身就不好,再不巴巴地靠着无产阶级,那真的是自绝于人 民了。我党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那就是说你要比出身好的人更加注重,绝对不要有一丝一毫非无产阶级的言行。

  但 是苦和累并不是你不说就不存在的,静秋恨不得自己全身的痛神经都死掉,那就不会感到背上的沉重和手上的疼痛了。她只能拿出多年练就的绝招来帮助自己忘记身 体的苦痛:胡思乱
想。想得太入神的时候,她往往能产生一种身在彼处的感觉,似乎自己的灵魂飞离了自己的躯壳,变成了那些想像中的人物,过着一种完全不同的 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她老是想到那棵山楂树,被敌人五花大绑的抗日志士与身穿雪白衬衣的英俊俄国小伙,交替出现在她脑海里。而她自己,时而是即将被处决的抗日志士,时而是那个因为不知道爱谁而苦恼的俄国女孩,搞得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更接近**主义,还是更接近修正主义。

  山路终于走完了,张村长站了下来,指着山下说:“那就是西村坪。”

  几个人都抢着跑到山崖边去观赏西村坪,只见一条小河象条绿色的玉带,蜿蜒着从山脚下流过,环绕着西村坪。沐浴在初春阳光下的西村坪,比静秋以前下去锻炼过的几个山村都漂亮,真算得上山清水秀。

  站在山顶鸟瞰西村坪,整个村庄尽收眼底。田地象一些绿色的、褐色的小块块一样,遍布整个山村,一幢幢民房,散落在各处。中间有一处,似乎有不少房子,还有一个大场坝,张村长介绍说那就是大队部所在地。队里开大会的时候,就到那里去,有时搞联欢晚会,也是在那里举行。

  张村长解释说,按K县的编制,一个村就是一个大队,所谓村长,实际上是大队党支部书记,不过村里人都爱叫他“村长”。

  一行人下了山,首先来到张村长的家,他家就在河边,从山上就能望见。张村长家只有他妻子在家,她让大家叫她“大妈”。家里其他人都下的下地了,上的上学了。

  休息了一会,吃了饭,张村长就来把几个人的住处安排一下。李师傅、陈校长和那个叫李健康的男生住在一户村民家里,罗老师只是暂时来一下,在写作方面作些指导,过一两天还得回去教课,所以随便在哪里挤挤就行了。

  可惜的是,三个女生不能住在一起。有户村民同意把他家的一间房给学生住,但只能住两个人,张村长只好自己带头,说:“你们当中剩的那个就住我家吧,我没有多余的房间,只能跟我二闺女睡一床。”

   三个女生面面相觑,都不愿意一个人“掉单”住在张村长家,跟他女儿挤一床。静秋看看问题不好解决,主动说:“那你们两个住一起吧,我住张村长家。”另两个欢天喜地答应了。

  那天就没什么活动安排了,大家自己安置下来,休息一下,晚上再上张村长家吃饭,明天正式开始工作,大多数时间会用来采访村民,编写教材,但也会安排跟贫下中农一起下地,干点农活。

  张村长带其他人到他们的住处去了,家里就只剩下静秋跟大妈两个人。大妈把静秋带到她二闺女的房间,让她把行李放在那屋里。那个房间,象静秋去过的那些农村住房一样,黑乎乎的,只在一面墙上有一个很小的窗子,没安玻璃,只用玻璃纸糊着。

  大妈开了灯,灯光也很暗,勉强看得见屋子里的摆设。静秋看着一间十五平米左右的房间,收得干干净净的。一张床还比较大,比单人床大,比双人床小,睡两个人虽然挤点,也还凑合。

  床 上铺着刚浆洗过的床单,硬硬的,摸上去象纸张不象布料。被子折成一个三角形,白色的被里在两角翻出来,包裹着红花的被面,静秋琢磨了半天,都没琢磨出这究 竟是怎么折出来的,不免有点心慌,决定今天用自己的被子,以免明天折不回原样了。按那时的要求,学生下乡住在贫下中农家,就得象当年的八路军一样,用了老 乡家的东西,得回归到原封原样了才算数。

  靠窗的桌子上有一块大大的玻璃板,专门用来放照片的那种,这在当时算得上奢侈 用品了。玻璃板下面有深绿色的布底,照片放在上面,再用玻璃板压住。静秋忍不住凑过去看了起来。

  大妈想必也是经常接待来访者的,很健谈,也很和蔼可亲。她一张张指着那些照片,告诉静秋那些人都是谁。静秋从照片上看到了大她妈的大儿子张长森,很高大,想像不出是张村长和大她妈的儿子,可能是家庭中的变异。大儿子在严家河邮局工作,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

  大儿媳叫余敏,在村里的小学教书,长得眉清目秀,个子瘦高,跟大儿子很相配。

  大女儿叫张长芬,也长得眉清目秀,中学毕业了,在村里劳动。二女儿叫张长芳,长相跟她姐完全不一样,嘴有点突出,双眼也比姐姐的小。长芳还在严家河中学读书,一星期才回来一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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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7 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3

 正谈着,张村长的二儿子回来了,说爹叫他回来挑水的,好早点做饭,听说今天从城里来了客人,晚上要叫城里来的客人上家里来吃饭的。

  静 秋走出去跟张村长的这位二公子打招呼,发现他长得一点不像他哥哥,倒是很像张村长,个子矮矮的,五官也象是没长开一样。静秋有点吃惊,怎么一家两兄弟之 间、两姐妹之间会相差这么远呢?似乎父母生第一个儿子和女儿的时候,都竭尽全力造出最好的品种,到了第二个,就懈怠了,完全随造物主乱捏一个了事。

  大妈说话,总是让人感到很亲切,一两个称呼,就让你觉得已经亲如一家了。大妈指着二儿子,对静秋说:“这是你二哥,叫张长林。”

  静秋不知道叫他什么好,只说:“你要去挑水呀?我帮你挑吧。”

  长林似乎很害羞,小声说:“你挑得动水?”

  “我怎么挑不动?我也经常下乡学农的---”

  大妈说:“你要帮忙?那我到后院去砍两棵菜,你拿到河里去洗。”说着,就提起一个竹篮上后院去了。

  只剩下静秋跟长林两个人在那里,长林似乎更手足无措了,一转身,跑到屋后拿水桶去了。过了一会,大妈提着两棵菜回来了,交给静秋,让她跟长林一起到河边去。

  长林也不看静秋,招呼一声:“走吧!”就率先往河边走去。静秋提了菜篮,跟在后面。两人沿着窄窄的小路往河边走。走了一半,碰见村里几个小伙子,个个都拿长林打趣:“长林,你爹跟你说下媳妇了?”“耶,还是城里的呢。”“长林鸟枪换炮了。”

  长林急得放下水桶就去追那些人,静秋在后面喊道:“走吧,别管他们了。”长林返回来,挑起水桶,飞一般地向河边跑。静秋很纳闷, 这些人是什么意思?怎么开这种玩兴奋地笑?

  到了河边,长林果断不让静秋洗菜,说水冷,看把你的手冻裂了。静秋抢不过他,只好站在河边看他洗菜。长林洗完菜,又把两只桶都装上水,静秋抢着要挑水:“你刚才不让我洗菜,那
现在水该我挑了。”

  长林不肯,挑起水桶就箭步如飞地往回走了。

  回到家,长林又出去了,静秋想帮大妈做饭,但插不上手。刚好长林的小侄子欢欢醒了,大妈就吩咐说:“欢欢,你带静姑姑去叫三爹回来吃饭。”

  静秋这才知道张家还有一个儿子,她问欢欢:“你知道三爹在哪里呀?”

  “知道,在贪贪队。”

  “贪贪队?”

  大妈解释说:“是在勘探队,小孩子说不清楚。”

  欢欢拉着静秋的手:“走呀,走呀,到贪贪队去呀,三爹有糖吃---”

  静秋跟着欢欢往外走,刚走了一小段,欢欢就不肯走了,伸开两手要人抱:“腿腿晕了,走不动了。”

  静秋忍不住兴奋地笑起来,一把抱起欢欢。别看人儿不大,还挺沉的呢,静秋走了大半天路,现在再抱欢欢,觉得非凡沉。但欢欢不肯走路,只好抱一段,歇一阵,不停地问:“到了没
有?到了没有?你是不是忘记路了?”

  走了好一阵,还没到,静秋正要再歇息一会,忽然听到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手风琴声,她没想到这个小山村里还会有人拉手风琴,不由得站在那里,聆听起来。

  的确是手风琴声,拉的是<<骑兵进行曲>>,这是一首节奏很快的手风琴曲,静秋也练过,不过练得还不到家,右手比较熟练,但左手不行。她发现这个拉琴的人不仅右手很熟,左手和弦也
很熟,拉到激昂之处,真的有如万马奔腾,风起云涌。

  琴声是从一排工棚样的房子里传出来的,那些房子不象村民们住的房子,单家独户,而是一长条好几间房子连在一起,想必是“贪贪队”的房子了。

  静秋问欢欢:“你三爹是不是住在那里面?”

  “嗯。”欢欢见已经到了,英雄起来了,腿也不晕了,就想摆脱静秋,自己跑过去。

  静秋牵着欢欢,向那排房子走去。现在她能清楚地听见手风琴声了,琴声已经变成了<<山楂树>>,有几个男声加入进来,用中文唱着这首歌,似乎都是手里忙着别的事,嘴里漫不经心地唱
着。但就是这样的漫不精心,时断时续,低声哼唱,使得那歌声非凡动听。

  静 秋听得入迷了,仿佛置身在一个童话的世界。暮色四起,炊烟袅袅,空气中飘荡着山村特有的那种清新气味,耳边是手风琴声和男生们的低声合唱,这个生疏的山 村,忽然变得亲切起
来,有了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人气息,似乎各种感官都浸润在一种只能被称为小资产阶级情调的气氛中。

  欢欢摆脱静秋的手,向那排房子跑去,进了第三个门,而手风琴声也随之停了下来。她猜那个拉琴的人,很可能就是欢欢的三爹,也就是张村长的三儿子。

  她有点希奇,到底这位三儿子是会更象大儿子长森呢,还是更象二儿子长林?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希望他象长森,因为这样美丽的琴声,似乎没道理是从长林那样的MAN手下倾泻出来的。
她知道这样想对长林很不公平,但她仍然忍不住要这样想。

   静秋象等着玩魔术的人揭宝一样,等待欢欢的三爹从那房子里出来,她想假如他不是那个拉手风琴的,就是那几个唱歌的当中的一个。她没想到在世界的这个角落,居然有这么一群会唱
<<山楂树>>的人,也许这里的村民都不知道这首歌是苏联歌曲,所以这些勘探队员可以自由安闲地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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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水粉 于 2009-2-27 11:11 发表
哈哈,楼主好有闲心,竟然看这种小说,有闲情雅致哟!


没事时可以在当当网上面买点这些书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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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静秋看着一个人抱着欢欢出来了。他穿着深蓝色齐膝棉大衣,大概是勘探队发的,因为静秋已经看着好几个穿这样衣服的人在房子四周走动了。欢欢挡住了他脸的一部分,直到他快走到她跟前,放下了欢欢,静秋才看着了他脸的全部。

  静 秋看一个人的时候,总象是脑子里有一双双眼,心里有另一双双眼一样。脑子里的那双双眼告诉她,这个人不符合无产阶级的审美观,因为他脸庞不是黑红的,而是 白皙的;他的身材不是壮得“象座黑铁塔”,而是偏瘦的;他的眉毛倒是比较浓,但不象宣传画上那样,象两把剑,从眉心向两边朝上飞去。他的眉毛浓虽浓,但一 点不剑拔弩张。一句话,他不符合无产阶级对“英俊”的定义。

  记得有部文化革命前夕拍摄的电影,叫<<年轻一代>>,里面有个叫林育生的,算是个思想落后的青年,怕下农村,怕到艰苦的地方去锻炼。林育生是达式常演的,那时的达式常,还很年轻,瘦瘦的,轮廓分明,有点白面书生的味道,长相很符合那个角色。

  假如静秋是导演,假如要她来给欢欢的三爹分配一个角色,她就要分派他演那个林育生,因为他的长相不革命,不武装,很小资产阶级。

  但她心里那双双眼却在尽情欣赏他的这些不革命的地方,只不过还没有形成鲜明的观点,只是一些潜藏在意识里的暗流。她只知道她的心似乎悸动了一阵,人变得无比慌乱,忽然很在乎自己的穿着妆扮起来。

  她那天穿的是一件她哥哥穿过的旧棉衣,象中山装,但不是中山装,上面只有一个衣袋,被称作“学生装”。“学生装”的小站领很矮,而静秋脖子很长,她觉得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象个长颈鹿,难看死了。

  静秋的爸爸很早就被遣送到乡下劳动改造去了,家里三兄妹就靠母亲一个人做小学老师的工资维持,一直都很困难,所以静秋总是穿哥哥的旧衣服。好在那是个不讲究穿着的年代,虽然穿男孩衣服仍然被人兴奋地笑话,但习惯了也就不当回事了。

  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穿着这样上心,似乎生怕留给他一个不好的印象一样,她简直不记得自己还在谁的面前这样关心过自己的长相和穿着,也不记得自己在谁的面前曾经这样局促不安。

  她班上的男生似乎都很怕她一样,小学初中还有人欺负她,到了高中,他们一个个都象很怕她似的,连正眼望她一下都不敢,一说话就脸红,所以她也从来没关心过他们对她的穿着长相满足还是不满足,都是一群小毛孩。

  但 眼前这个人,却能使她紧张到心痛的地步。她觉得他穿得很好,他雪白的衬衣领从没扣扣子的蓝色大衣里露出来,那样雪白,那样挺括,一定是用那种静秋买不起的 “涤良”布料做的。衬衣外面米灰色的毛背心看上去是手织的,连很会织毛衣的静秋也觉得那花色很好看很难织。他还穿着一双皮鞋,静秋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脚上那 双褪了色的解放鞋,觉得这一贫一富,形成的对比太鲜明了。

  他在对她微兴奋地笑,看着她,却仿佛是在问欢欢:“这是你静姑姑?”然后他才跟她打个招呼,“今天刚来的?”

  他说的是标准普通话,而不是K县的话,也不是K市的话。静秋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他讲标准普通话。她的标准普通话也讲得很好,是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经常被选去联欢会上报节目、运动会上播送稿件的,但她平时不好意思讲标准普通话,因为K市除了外地人,其他的都不会在日常生活中讲标准普通话的。

  静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讲标准普通话,也许是因为跟她这个外来人才讲的吧。她“嗯。”了一声,算是答过了。

  他问:“作家同志是从县城过来的还是从严家河过来的?”他的标准普通话很好听。

  “我不是作家,”静秋不好意思地说,“你别乱叫。我们从县城过来的。”

  “那肯定累坏了,因为从县城过来只能走路,连手扶拖拉机都没办法开的。”他说着,向她伸过手来,“吃糖。”

  静秋看着他手中是两粒花纸包着的糖,似乎不是K市市面上买得到的。她羞涩地摇摇头:“我不吃,谢谢了,给小孩子吃吧---”

  “你不是小孩子?”他看着她,象看个小孩子一样。

  “我----你没听见欢欢叫我‘姑姑’?”

  他兴奋地笑了起来,静秋很喜欢看他兴奋地笑。

  有些人兴奋地笑起来,只是动员了脸部的肌肉而已,他们的嘴在兴奋地笑,但他们的双眼没兴奋地笑,眼神仍然是冷漠的,甚至是仇恨的。但他兴奋地笑的时候,鼻子两边现出两道兴奋地
笑纹,双眼也会微微眯缝起来,给人的感觉是他的兴奋地笑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嘲讽的,而是全心全意的兴奋地笑。

  “不是小孩子也可以吃糖的,”他说着,又把糖递过来,“拿着吧,别不好意思。”

  静秋只好接过糖,自我安慰说:“我替欢欢拿着。”欢欢抢上来要静秋抱,静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就笼络住了欢欢的心,她有点受宠若惊,抱起欢欢,对他说:“大妈叫你回家吃饭的,我们走吧。”

  他伸出手,让欢欢到他那里去:“欢欢,还是让三爹抱吧,姑姑今天走了好多路,肯定累了----”

  欢欢没反对,他走上来从静秋手里把欢欢抱过去了,示意静秋走前面。静秋不肯,怕他走在她后面看着她走路姿势不好看,或者她衣服有什么不对头,就固执地说:“你走前面,我---不知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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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7 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疯猪 于 2009-2-27 11:15 发表
:p1 (58))


不要这个表情麻,.我真的不是为了混积分和灌水.:p1 (64)) 本人非常喜欢艾米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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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7 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5

他没再坚持,抱着欢欢走在前面,静秋走在他后面,看着他象受过练习的军人,两条长腿笔直地向前迈动。她觉得他既不像他老大长森,又不像他二哥长林,他似乎来自另一个家庭一样。

  她问:“刚才是你---在拉手风琴?”

  “嗯,你听见了?是不是听出很多破绽?”

  静秋看不见他的脸,但她感觉就是从他的背影,她都能感觉到他在微兴奋地笑。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哪里听得出破绽?我又不会拉琴。”

  “谦虚使人进步,你这么谦虚,进步肯定很快。”他站住,微微转过身,“但撒谎不是好孩子,你肯定会拉。你带琴来了没有?”他见她摇头,就提议说,“那我们转回我那里,你拉两曲我听听?”

  静秋吓得乱摆手:“不行,不行,我拉得太糟糕了,你拉得---太好了,我不敢拉。”

  “那改日吧---”说完,继续往前走.

  静秋不置可否,希奇地问:“怎么你们那里的人都会唱<<山楂树>>?”

  “这歌挺有名,五十年代很流行,很多人都会唱。你也会唱?”

  静秋想了想,没说自己会唱还是不会唱。她的思绪一下子从山楂树这首歌,跳到今天路上看着的那棵山楂树去了:“歌里边说---山楂树是开白花的,但是今天张村长说----山上那棵山楂树是
开---红花的。”

  “嗯,有的山楂树是开红花的。”

  “那树----真的是因为烈士的鲜血浇灌了树下的土地,花才变成红色的吗?”她问完了,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她感觉他在兴奋地笑,就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问题问得很傻?我只是想
弄清楚,才好写在教材里,我不想撒谎。”

  “你不用撒谎,你是那样听来的,就那样写,是不是真的,就不是你的问题了。”

  “那你相信那花是----烈士鲜血染红的吗?”

  “我不太相信,从科学的角度讲,那是不可能的,应该原来就是红的。不过这里人都这样说,就当一个漂亮的传说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人都----在撒谎?”

  他兴奋地笑了兴奋地笑说:“不是撒谎,而是有诗意。世界是客观存在的,但每个人感受到的世界是不同的,用诗人的眼光去看世界,就会看着一个不同的世界----”

  静秋觉得他有时说话很“文学”,用她班上一个错别字大王的话说,就是有点“文妥妥”(文绉绉)的。她问:“你---看着过那棵山楂树开花吗?”

  “嗯,每年五、六月份就会开花。”

  “可惜我们四月底就要走了,那就看不见了。”

   “走了也可以回来玩的。”他许诺说,“今年等那树开花的时候,我告诉你,你回来看。”

  “你怎么告诉我?”

  他又兴奋地笑了一下:“想告诉你,总归是有办法的。”

  她觉得他只是随口许个诺,因为那时电话还很不普遍,K市八中整个学校才一个电话,打长途电话要到很远的电信局去。估计西村坪这样的地方,可能连电话都没有。

  他似乎也在想着同一个问题:“这里没电话,不过我可以写信告诉你。”

  静秋吓坏了,她们一家住在母亲学校的宿舍里,假如他写信到学校,肯定被她母亲先拿到了,那还不把她母亲吓死?从小到大,她母亲都在嘱咐她“一失足成千古恨”,但从来没告诉过她
怎样才算失足了,所以在她看来,只要是跟一个男生有来往了,就是失足了。她紧张地说:“ 不要写信,不要写信,让我母亲看着,还以为----”

  他回过头,安慰她:“不要怕,不要怕,你说了不写,我不会写的。山楂花不是昙花,不会开一下就谢掉,会开好些天的。到五、六月份的时候,你随便抽个星期天来一趟就能看着了。”

  到了张村长家,他放下欢欢,跟她一起走进屋子,家里人大多都回来了。长芬先自我介绍说她是大姐长芬,然后就很热情地为静秋介绍每一个人,“这是二哥”,“这是大嫂”,静秋便跟
着她一样叫“二哥”,“大嫂”,叫得每个人都很兴奋。

  长芬最后指着“三爹”说:“这是三哥,快叫。”

  静秋乖乖地叫声“三哥”,结果屋子里的人都兴奋地笑起来。

  静秋不知道说错了什么,红着脸站在那里。“三哥”解释说:“我不是他们家的,我跟你一样,只是在这里住过,他们随便叫的,你不用叫。我叫孙建新,你叫我名字好了,或者跟大家一
样,叫我老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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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7 11:49 | 显示全部楼层

6

从第二天开始,“K市八中教改小组”就忙起来了,天天都要采访一些村民,听他们讲抗日的故事,讲农业学大寨的故事,讲怎么样跟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作斗争的故事。有时还到一些具有历史意义的地方去参观。

   一天的采访完毕后,小组的人就在一起讨论一下,该写些什么,每部分由谁来写,然后大家就分头去写,过几天把写的东西拿到组里汇报,大家提些意见,作些修改。

  每个星期要跟生产队的社员们下地劳动一天。社员们星期天是不休息的,所以静秋他们也不休息,小组的成员轮换着回K市,向学校汇报教材编写情况,顺便也休息两天。

  每个星期三和周末,张家的二闺女长芳就从严家河中学回来了,她跟静秋年龄相仿,又睡一个床,一下就成了好朋友。长芳教静秋怎么把被子折成三角形,静秋帮长芳写作文,晚上两个人要聊到很晚才睡觉,多半都是聊老二和老三。

  西 村坪的风俗,家里的儿子,小名就是他们的排行,大儿子就叫“老大大”,二儿子就叫“老二”。但对女儿就不这样叫了,只在她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后面加个“丫 头”。排行也没把她们算在内,因为女儿都是要出嫁的,一出嫁,就去了婆家那个村,“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就不再是家里人了。

  长芳对静秋说:“我妈说你来了之后,老二变得好勤快了,一天几趟跑回来看要不要挑水,因为你们城里的女孩讲卫生,用水多。他怕你不习惯用冷水,天天烧好多瓶开水,好让你有喝的有洗的。我妈好兴奋,看样子是想让你作我二嫂呢。”

  静秋听了,总是有点局促不安,怕这番恩情,日后没法报答。

  长芳又说,老三也对你很好呢,听我妈说,你一来,他就拿来一个大灯泡给你换上,说你住的这屋灯光太暗了,在那样的灯光下看书写字,会把你双眼搞坏的。他还给我妈一些钱,叫她用
来付电费。

  静秋听了,心里很兴奋,嘴里却说:“他那是怕把你的双眼搞坏了,这不是你的屋吗?”

  “我在这屋住这么久了,以前怎么没给我换个大灯泡?”

  后来静秋碰见老三,就要把电费还给他,但他不肯要,两个人让来让去,搞得象打架一样,静秋只好算了。她预备走的时候,象八路军们一样,在老乡的桌子上留一点钱,写个条子,说是
还他的。

  这些年来,静秋都是活在“出身不好”这个重压之下,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向她献过殷勤。现在这种生活,有点象是偷来的,是因为大妈他们不知道她的出身,等他们知道了,肯
定就不会拿正眼看她了。

  有天早上静秋起床之后,正想来折叠被子,却发现床上有鸡蛋大一块血迹。她发现是自己“老朋友”来了,把床单弄脏了。她的“老朋友”总是这样,一碰到有什么重大事情,就冲锋在
前。以前但凡出去学工、学农、学军,“老朋友”总是提前到来。

  静秋连忙把床单换下来,用一个大木盆装了些水,偷偷摸摸洗掉了那块血迹。乡下没自来水,静秋不好意思在家里清床单,估计也清不干净。那天刚好是个雨天,好不轻易等到中午雨停
了,她连忙用个脸盆装着床单,下河去清。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沾冷水,她母亲很注重这点,总是把经期沾冷水的坏处强调了又强调,说不能喝冷水,不能吃冷东西,不能洗冷水,不然以后要牙疼,头疼,筋骨疼。但今天没办法
了,希望沾一次冷水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静秋来到河边,站在两块大石头上,把床单放进水里。但她够得着的地方,水很浅,床单一放下去就把河底的泥土也带上来了,似乎越清越脏一样。

  她想,豁出去了,脱了鞋站到水里去清吧。正在脱鞋,就听见有人在说话:“你在这里呀?幸好看着了,不然我站在上游洗胶鞋,泥巴水肯定把你的床单搞脏了。”

  她抬起头,看着是老三。自从那次叫他“三哥”被人兴奋地笑了之后,她就不知道叫他什么了。不管叫他什么,她都似乎叫不出口一样,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切有关他的东西,对她的
嘴来说,都成了禁忌,而对她的双眼她的耳朵她的心来说,则成了红宝书---- 要天天看,天天读,天天想。

  他仍然穿着那件半长棉大衣,但脚上穿了双长统胶鞋,沾了很多泥巴。她有点心虚,今天这么个雨天,她在这里洗床单,恐怕谁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吧。她生怕他问她这一点,急急地在
心中草拟一个谎言。

  但他没问什么,只说:“我来吧,我穿着胶鞋,可以走到深水地方去。”

  静秋推脱了一阵,但他已经把他的棉大衣脱了,放到她手中,把床单拿过去了。她抱着他的大衣,站在岸上,看他袖子挽得高高的,站在深水的地方,先用一只手把胶鞋上的泥巴洗掉了,然后开始很灵巧地抖动床单。

  洗了一会,他把床单拿在手里,象撒鱼网一样撒出去,床单就铺开了,漂在水面,上面的红花在水波荡漾下欢快地跳动。他等床单快被河流带走,她也吓得大叫起来了,才伸出手去,把床单抓回来。这样玩了几次,静秋不怕了,所以他再让床单漂走的时候,她就不叫了。

  她不叫,他就不去抓床单,这次真的漂走了。漂出几米远了,他还没伸手抓回来,她忍不住大叫起来,他才赫赫兴奋地笑着,在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把床单抓了回来。

  他站在水里,回过头望她,大声问:“你冷不冷?冷就把大衣披上。”

  “我不冷---”

  他跑上岸来,把大衣披在她身上,打量她一会,兴奋地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啦?”她希奇地问,“是不是----很难看?”

  “不是,是衣服太大,你披着,象个蘑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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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7 11:49 | 显示全部楼层

7

她见他的双手冻得通红,担心地问:“你---冷不冷?”

   “说不冷就是撒谎了,”他赫赫兴奋地笑着说,“不过快好了。”

  他又跑回河里去清床单,清了一会,他拧干了床单,走回岸边来。她赶紧把大衣递给他,他穿回去,拿起装着床单的脸盆。

  静秋去夺脸盆,说:“你去上班吧,我自己拿回去,太谢谢你了----”

  他不给她脸盆:“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我上班的地点移到这边来了,正好去大妈家休息一下。”

  回到家,他告诉她后面屋檐下有晾衣服的竹竿,他找了块抹布帮她擦干净竹竿,又帮她把床单晾了上去,然后找了两个夹子夹住。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仿佛是手到擒来,很熟练,也很自然。静秋不禁希奇地问:“你---怎么这么会做家务?”

  “常年在外,都是自己做---”

  大妈听见了,打趣他:“夸嘴呢,你的被子床单都是我家长芬拿过来洗的---”

  他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吹了。静秋想长芬一定是很喜欢他,不然为什么替他洗被子床单?

  那段时间,老三几乎每个中午都到大妈家来,有时睡个午觉,有时就跟静秋聊两句。有时他会带些鸡蛋和肉过来,让大妈做了大家吃。不知道他在哪里搞来的,因为那些东西都是凭计划供
给的。有时他会带些水果来,那也算是稀有的。所以他每次到来,都能让全家人大开其心。

  有时,他叫静秋把她写的东西给他看,他说:“作家同志,我知道你们大将不示人以璞,不过你写的可不是璞,是村史,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静秋拗不过他了,就给他看。他很认真地看了,还给她,说:“文笔是没得说了,不过让你写这些东西,真是----浪费你的才华了。”

  “为什么?”

  “这---都是些应景的文章,一套一套的,没什么意思----”

  这些话,总是把静秋吓一跳,觉得他真的近乎反动了。不过她也实在不喜欢写这些东西,但不写没办法。

  他一见她为写东西犯愁,就安慰她:“随便写写就行了,他们要你怎么写,你就怎么写。这些东西,不用费那么大脑筋。”

  她见没人的时候,就问他:“你总说‘写这些东西不用费太多脑筋’,那写什么东西才值得费脑筋?”

  “写你想写的东西的时候,就费点心思。你写过小说诗歌没有?”

  “没有。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写小说?”

  他饶有爱好地问她:“你觉得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小说?我觉得你是个当作家的料,你有很好的文笔,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有一双诗意的双眼,你能看到生活中的诗意----”

  静秋觉得他又开始“文妥妥”了,就追问:“你总说‘诗意’‘诗意’,到底什么是‘诗意’?“

  “按以前的说法,就是‘诗意’;按现在的说法,就是‘革命的浪漫主义’。”

   “你懂这么多,为什么不写小说呢?”

  “我想写的东西,肯定是没人敢发表的东西;能发表的东西,肯定是我不愿意写的东西。”他兴奋地笑了兴奋地笑说,“你可能一进学校就是文化大革命,但我是读到高中才文化大革命的,
我受资产阶级的影响肯定比你深。我读书的时候,一直想考大学,进清华北大,不过生晚了点---”

  “那你为什么不去当工农兵大学生?”

  他摇摇头:“那有什么意思?现在大学里什么都学不到---。你高中毕业了预备干什么?”

  “下农村。”

  “然后呢?”

  静秋很难受,因为她看不见自己会有什么“然后”。她哥哥下农村好几年了,总是招不回来。她哥哥小提琴拉得很好,县文工团和海政文工团都有心招他去,但一到了政审,就给刷下来了。她有点伤感地说:“没有什么然后,我下了农村,肯定招不回来了,因为我家----成分不好。”

  他很肯定地说:“不会的,你一定能招回来,只是----迟早的问题。别想那么多,别想那么远,这世界天天都在变化,说不定到你下农村的时候,政策就改变了,就不用下农村了。”

  静 秋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会有这种事情?他一定是在安慰她,反正她下不下农村,能不能招回来,跟他无关,他这样说说也不用负责。说到这些,静秋就觉得跟他 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说过他爸爸是当官的,虽然也挨了些整,但现在似乎已经没事了,他没下农村,直接进了勘探队。她觉得他这样的人,跟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 人,他不可能理解她的那些担心。

  “我要写东西了。”她懒懒地说,然后就装模作样地写起来,他也不再说什么,有时坐那里打个盹,有时跟欢欢玩一玩,到时间了,就回去上班去了。

  有一天,他给她拿来一本厚厚的书:“<<约翰-克里斯朵夫>>,你看过这本书没有?”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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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7 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8

他把书留给她看,说这只是其中的一集,你看完了这本就告诉我,我再拿其他的给你。

  后来静秋问他:“你怎么有这些书?”

  “都是我妈买的。我爸是当官的,但我妈不是。你可能听说过,解放初期,颁布了新婚姻法,gong c dang的干部都把他们乡下的媳妇儿离掉了,在城里找了年轻漂亮、知书识礼的女学生做媳妇儿。我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女学生,资本家的小姐,可能为了改变自己的政治面貌,就嫁给了我爸爸。

  但她觉得我爸爸根本不能理解她,所以她内心永远都是苦闷的,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书本之中。她爱买书,她有很多书,不过文化革命的时候,她胆小,就把很多书烧掉了。我跟我弟弟两个人藏了一些。这书好不好看?”

  静秋说:“这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但我们可以批判地吸收---”

  他又象看小孩子那样看着她:“这些书都是世界名著,只不过----现在在中国遭到这种厄运,但是名著终归是名著,是不会因为暂时的遭遇就变成垃圾的。你还想看吗?我还有一些,不过你不能看太多,不然你的教材写不出来了。要不,我帮你写?”

  他信手帮她写了几段,说:“西村坪的村史我熟得很,先写几段,你看看你老师同学看不看得出来,看不出来,我再帮你写。”

  后来小组讨论的时候,静秋把她那几天写的东西拿给大家看了,似乎没人看得出那几段不是她写的。于是他就成了她的“御用文人”,他天天中午帮她写教材,她天天中午就看他带来的小
说。

   有一天,静秋跟教改小组的人到村东头去参观黑屋崖,是个大山洞,听说抗战期间曾经是抗日救国人员的

   藏身之地。但后来被汉奸告了密,日本鬼子包围了黑屋崖,二 十多个藏在那里的伤员和村民被堵在里面。日本鬼子放火烧了那个山洞,跑出来的就被乱枪打死了,没跑出来的就被烧死
了。到现在,还看得见被烟熏黑的洞壁。

  这是西村坪村史上最沉重的一页,教改小组的成员都听得热泪盈眶。参观完后,本来是吃饭时间,但大家说革命先烈为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抛头颅,洒热血,牺牲了自己的生命,难道我们晚点吃饭都不行吗?于是大家顾不上吃饭,就开会讨论编写这一课的事情,一直到下午两点才散会。

  静秋回到大妈家,没看着老三,心想他肯定来过了,现在又回去上班了。她匆匆吃了点剩饭,就赶着写今天听到的东西。

  但是到了第二天中午,老三没有过来,静秋有点惶惑了,难道他昨天来了,发现我不在,就不太兴奋了,再也不来了?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她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老三为她不太兴
奋?

  跟着有好几天,老三都没有再出现。静秋开始失魂落魄了,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头,写东西也写不出来,吃饭也吃不好,老想着老三到底为什么不过来了。她想问问大妈他们,老三到那里
去了,但她不敢,唯恐别人误会她跟老三有什么。

  傍晚的时候,她带着欢欢做幌子,去工棚那里找老三。到了勘探队的工棚四周,没有听见手风琴声。她在那里留连了好一阵,但不敢到工棚里去打听老三的下落,只好怏怏地回来。

  后来,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就旁敲侧击地问大妈:“欢欢刚才在问三爹这几天怎么没来----”

  大妈也很迷惑,说:“我也正在说老三怎么好几天没来了呢,怕是回去探亲去了吧。”

  静秋心里凉了半截,他探亲去了?他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她从来没问过他结婚了没有,他也从来没提过他结婚了没有,长芳从来没说过他已经结婚了,但长芳也没说过他没结婚。

  他说他上高中了才文化大革命,那他应该比她大六、七岁,因为文化革命开始的时候,她才上小学二年级。假如不响应晚婚的号召,他恐怕也可以结婚了。

  想到他已经结婚了,她的心好难受,总觉得他骗了她一样。但她把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都拿出来想一遍,又觉得他没骗她什么,两个人就是在一起聊聊写东西的事,没说什么别的,也没做
什么别的。

  那 个玻璃板下面有他一张照片,很小,一寸的,象是为办什么证件照的那种。没人的时候,静秋经常盯着那张照片出神。她觉得自从遇见他,她的无产阶级审美观已经 完全彻底地被他改
变了,她只爱看他那种脸型,他那种身材,他那种言谈举止,他那种微兴奋地笑。什么黑红脸膛,什么铁塔一样的身材,统统都见鬼去了。

  但是他却不再露面了,难道他看出什么,所以躲起来了?她想到过段时间,她就会离开西村坪,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假如他几天不露面,她就这么难受,那以后永远见不到他了,她该怎么办?

  很多时候,一个人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人,都是在跟他分别的时候,忽然一下见不到那个人了,才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对那个人产生了很强的依恋。

  静 秋只觉得害怕,这种依恋的心情,她还从来没有体验过,似乎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把自己的心放到了他手上,现在就随他怎么处置了。他想让她的心发痛,只要捏 一捏就成;他想让
她的心快乐,只要一个微兴奋地笑就行。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不非常小心,明知道两个人是不同世界的人,怎么还会这样粗心大意地恋上了他。

  也 许所有的女孩,非凡是家里贫穷的女孩,都做过灰姑娘的梦,梦想有一天,一位英俊善良的王子爱上了自己,不嫌弃自己的贫穷,使自己脱离了苦海,生活在幸福的 天堂。但静秋不敢做这样的梦,她知道自己不是灰姑娘。灰姑娘穷虽穷,但她长得多美呀!而且灰姑娘的父母也不是地主分子或者历史**的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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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老三喜欢,他一定是中午闲着没事,才到大妈家来玩一玩的。也许他就是书中说的那种花花公子,使点小手腕,把女孩子骗到手了,就在自己的“猎人日记”里记上一笔,算作自己的辉煌战绩,然后就出发到别处去骗别的女孩了。

  静秋觉得自己已经被老三骗了,因为她已经放不下他了,他肯定看出来了。也许这就是母亲经常说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想起<<简爱>>里的一个情节。简爱为了让自己放弃对罗切斯特的爱,天天对着镜子说:你是个相貌平平的姑娘,你不值得他爱,你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静 秋也想把镜子找出来,对自己说这句话,但她觉得那样就是承认自己爱上他了,但她连对自己也不敢承认这一点。她还是个高中生,人家那些毕业了的,工作了的, 都还要提倡晚恋,更不用说还在读书的人了。她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学会忘记他,即使以后他回来了,我也不能再跟他接触了。

  她在自己写村史的本子的最后一页写了个决心书:“果断同一切小资产阶级思想划清界限,全心全意学习、工作,编好教材,用实际行动感谢学校领导对我的信任。”她只能写得含混一些,因为没有地方可以藏匿任何个人隐私。但她自己知道“小资产阶级思想”指的是什么。

  但过了几天,“小资产阶级思想”又出现了。那是一个下午,快五点了,静秋正在自己房间写东西,忽然听见大妈欣喜的声音:“你回来了?是回去探亲了吧?”

  然后她听见那个令她心头发颤的声音:“没有啊,我去二队那边了。”

  “欢欢问了你好多趟,我们都在念你呢---”

  静秋慌乱地想,还好,大妈没说我也问了好多次,都算在欢欢身上了。她听见那个小“替罪羊”在堂屋里欢快地跑来跑去,过了一会,还拿来几颗糖给她,说是三爹给她吃的。她接过来,
又全都给回小“替罪羊”,微兴奋地笑着看他一下剥开两颗,塞到嘴里去,把两边的腮帮子胀得鼓鼓的。

  她克制着自己,坐在自己房间里不出去见老三。她听见他在跟大妈讲话,似乎是说二队那边出了技术故障,他被叫过去解决什么问题去了,二队是在严家河下面的一个什么村子里。

  她舒了一口气,一下就忘记了自己的决心,只想看着他,跟他说几句话。她不得不把自己写的决心书翻出来,一遍遍地看,对自己说:静秋,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说话要算数啊。于是她
死死地坐在桌前不出去。

  过 了一会,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了,知道他已经走了,又后悔得不行,假如他又去别的什么地方,几天不过来,那她不是错过了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她慌慌张张地站起 来,想出去看看他
往哪里走了,即使看着一个背影也可以让自己安心一下。她刚站起来,转过身,就看着他斜靠在她房间的门框上看她。

  “你---要到哪里去?”他问。

  “我去----后面一下。”

  屋后有个简陋的厕所,所以“去后面”就是上厕所的意思。他兴奋地笑了一下,说:“去吧,不耽搁你,我在这等你。”

  她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他,觉得几天不见,他似乎瘦了一样,两边脸颊陷了下去,下巴上的胡子冒了出来,她从来没看着过他这个样子,他的下巴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她担心地问:“你
在那边---好累呀?”

   “不累呀,技术方面的事情,不用什么体力的---”他摸摸自己的脸,说,“瘦了吧?睡不好----”

  他一直盯着她看,盯得她心里发毛,心想我的脸颊是不是也陷下去了?她小声说:“怎么你去---二队那边---也不告诉----大妈一声呢?欢欢老问起你呢。”

  他仍然盯着她,也小声说:“那天走得很急,我没时间过来告诉你----们,后来在严家河等车的时候,我到邮局去告诉了老大大,以为他回来时会告诉你们的,可能他忘了-----。以后不能指
望别人,还是我自己过来告诉你一下----”

  静秋吓了一跳,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知道她这些天在找他一样。她声明说:“你告诉我干什么?我管你---到哪里去?”

  “你不管我到哪里去,但我想告诉你我到哪里去了,不行吗?”他歪着头,有点不讲理地说。

  她窘得不知道说什么了,赶紧跑到后面去了。在屋外站了一会,才又跑回来,看着他坐在她桌子跟前,正在翻看她写作用的本子。她抢上去,把本子合起来,嗔怪他:“怎么不经人家许可
就看人家东西?”

  他微兴奋地笑着,学她的口气问:“怎么不经人家许可就写人家?”

  她急了,分辩说:“我哪里写你了?我提了你的名,道了你的姓?我写的是----决心书。”

  他希奇地说:“我没说你写我呀,我是说你不经那些抗日英雄许可就写人家----。你写我了?在哪里?这不是你写的村史吗?”

  静秋不知道他刚才看着她的决心书没有,很后悔说错了话,也许他刚才看着的是本子前面的村史。

  还好他没再追问,而是拿出一支新钢笔,说:“用这支笔写吧,老早就想给你买一支的,没机会出去----。你那支漏水,你看你中指那里老是有块墨水印----”

  她想起他的确说过要买支笔给她。因为他老爱在衣服上面口袋那里插好几支笔,有一次她兴奋地笑他:“你真是大知识分子,挂这么多钢笔----”

  他兴奋地笑着说:“你没听说过?挂一支笔的是大学生,挂两支笔的是教授,挂三支笔的----”他卖个关子,不说下去了。

  “是什么?挂三支笔的是什么?是作家?”

  “挂三支笔的是修钢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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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7 11:51 | 显示全部楼层

10

她听了,忍不住兴奋地笑起来,问:“那你是个修钢笔的?”

   “嗯,喜欢鼓捣鼓捣小机件,修修钢笔手表闹钟什么的,手风琴也敢拆开了瞎鼓捣。不过你那支笔我拆开看过了,没法修了,要换东西,不如再买一支,等我有空出去给你买一支。你用这支笔,不怕把墨水弄到脸上了?你们女孩最怕丢这种人了---”

  她没说什么,因为她家穷,买不起新笔,这支旧笔还是别人给的。

  现在他把那支新笔递给她,问:“喜欢不喜欢这支笔?”

  静秋拿起那支笔,是支很漂亮的金星钢笔,太漂亮了,简直叫人舍不得往里面灌墨水。她想收下这支笔,付钱给他,但她没钱,这次下乡预付的伙食费还是她母亲问人借的,所以她把笔还给他:“我不要,我的笔还能写。”

  “为什么不要?你不喜欢?”他似乎有点着急,“我买的时候就在想,也许你不喜欢黑色的,但是这种样子的,没别的颜色。我觉得这种好,笔尖细细的,你写的字秀气,用这种细笔尖好---”他解释了一会,说,“你先用这支,我下次再给你买好看一点的----”

  “别----别,我不是嫌笔不好,是太---好了,很贵吧?”

  他仿佛舒了口气:“不贵,你喜欢就好。灌点墨水试一下?”他说着,就拿过墨水瓶,灌了墨水。他写字的时候,总爱在落笔前握着笔轻轻晃动一会,似乎在想问题一样,然后就开始刷刷
地写。

  他在她本子上写了一首诗,大意是说,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心里恳求你,假如生活是一条单行道,就请你从此走在我的前面,让我时时可以看着你;假如生活是一条双行道,就
请你让我牵着你的手,穿行在茫茫人海里,永远不会走丢。

  她很喜欢这首诗,就问他:“这是谁的诗?”

  “我乱写的,算不上诗,想到什么就写下了。”

  那天,他一定要她收下那支笔,说假如她不肯收,他只好送到她组里去,告诉他们这是他为教改作的贡献,专门送给静秋写村史的。静秋怕他真的跑到组里去,搞得人人都知道,只好收下
了,许诺说等以后挣了钱,就还钱给他。

  他说:“好,我等着。”

   过了几天,轮到静秋回K市休息,她的轮休排在星期三、星期四两天。

  前两次轮休,静秋把机会让给了那个叫李健康的男生,因为他其实不那么健康,脸上老有包块长出来,需要经常去医院检查。静秋把轮休机会让给他的另一个原因是她 没路费钱。那时她母亲每月的工资才四十来块钱,要养活她跟妹妹两个人,还要给下农村的哥哥一些零用钱,又要周济在乡下劳动改造的爸爸,每个月都是入不敷 出,所以她能省就省了。

  但这次不行了,她的班主任托回去休假的人带信来,说学校汇演,他们班还等着她回去排节目,一定让她回去一趟,把班上的舞蹈编好了,教给同学们了才能走。班主任说已经发动全班同学为她募集了来去的路费,这次一定要回去了。

  静秋的母亲在八中附小教书,跟静秋的班主任算是一个学校的同事。班主任知道静秋家穷,每次开学报名时都主动让她打缓期,就是推迟交学杂费。虽然每学期学杂费只三、四块钱,在当时也算一笔很大的开销了。

  班主任还经常拿张表让静秋填,说填了学校可以给她每学期15块钱补助,叫助学金。但静秋不肯填,因为助学金还要在班上评的,静秋不想让人知道她家穷,要靠助学金读书。

  她自己每年暑假都到外面去做零时工,在一些建筑工地做小工,师傅砌墙,她就帮忙搬砖、搅和水泥,用木桶子装了,挑给师傅。很多时候,她得站在很高的脚手架 上,接别人从地上扔来的砖,有时还要跟几个人合抬很重的水泥预制板,都是很重很冒险的活路,但天天可以挣到一块二毛钱,所以她一到暑假就出去打零工。

  这次要回去轮休了,让她又喜又愁,喜的是可以回去看看母亲和妹妹了,她母亲身体不好,妹妹还小,她老是担着心。现在回去看看,可以帮家里买煤买米,干点重活。但是她又很舍不得西村坪,尤其是老三,回去两天就意味着两天见不到他,而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大妈听说静秋要回K市,就竭力主张让长林去送她,但静秋不肯,一是她不想耽误长林出工,二是怕受了这个情,以后没法还。

  听长芳讲,几年前,长林曾经喜欢过一个来插队的女知青,那个女知青可能是看他爸爸面子,跟他好过一段。后来有了招工指标,那个女知青向长林赌咒发誓,说只要你为我搞到这个回城的指标,我一定跟你结婚。

  但等到长林帮她说情,让他爸爸为她弄到那个指标后,她就一去不复返了。她后来还对人说,只怪长林太傻,没早把生米煮成熟饭,不然她成了他的人,自然是插翅难飞。

  这事让长林成了村里的兴奋地笑柄,连小孩子都会唱那个顺口溜:“长林傻,长林傻,鸡也飞,蛋也打;放着个婆娘不会插,送到城里敬菩萨。”
那些曾经以为念念不忘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过程中,被我们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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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7 14:01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哦,有时间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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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7 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感人的,我看了2次,哭了2次.
那些曾经以为念念不忘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过程中,被我们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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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7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记得不久前,有人转发了在论坛上
走走停停是一种闲适,边走边看是一种优雅,边走边忘是一种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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