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荷包蛋(李双) 农家少有开水。口渴了,喝生水,或者喝米汤。家里有病人,要吃药,或来客人,就专门烧锅开水。有温水瓶,但不怎么用,用时态度有点隆重。 有一种特别的“开水”—— 家里来稀客了,主妇赶紧去烧锅,号称“烧开水”,其实是煮糖水荷包蛋。农村没法多样化,就只有这个。其历史,至少上千年。 客人是小孩,那就煮两个;是少年,就煮四个;是成年人,就煮六个。煮好了,双手端过来,递到客人手里,一定会说:“没有啥子招待你,吃点糖开水吧!”不提荷包蛋,只提糖开水,很谦虚谨慎的样子。一般不用“喝”字。喝水、喝酒,都叫吃水、吃酒。吸烟也叫吃烟,闻秽气叫吃屁。 我读高中时,基本上是个孩子,顶多是个少年。但不管到哪家,都一跃而当了成年人,荷包蛋,吃六个。强调吃不了这么多,没有人信。反正不管你的年龄,就吃六个,非吃六个不可!村民诚恳待人,态度生硬,蛮不讲理。 我消受不了这样的厚道和恩泽,无数次被胀得痛苦难耐。有一次在家里刚吃饱了,逛到同学张茂华家耍,被他妈妈用传统办法,罚吃荷包蛋,六个!张茂华的妹妹在一边抱起糖罐子等,不断问,甜不甜?我赶忙说,甜!甜!我晓得惨了!果然很惨。蛋吃完了,汤也灌了缝,然后斜躺在椅子上,好几个小时,蹓都蹓不动。 后来我被逼无奈,凡被罚吃,都伪装得规规矩矩的,磨磨蹭蹭地吃。趁人不备时,赶紧刨丢一个,把包袱卸给早就拭目以待的狗,既尊重了他人的耳目,又让狗尝到了人间美味,可谓创造了双赢局面。过一阵,又刨一个,再获双赢。结果是,六个荷包蛋,我吃两个,狗吃四个。所以那些狗,都明白我为狗民谋幸福,呼儿嗨哟,是狗民的大救星,很喜欢我! 其实那是农村没有多少蛋。“割资本主义尾巴”限制养鸡,“任务蛋”却必须交。农户只好买高价蛋以完成“国家”下达的任务。 煮蛋需用糖,那么说一说糖。糖分冰糖,红糖,沙糖,糖(水果糖)。冰糖,很大一砣,要敲碎才能吃到嘴里;红糖,碗形,是用碗使之成型的,也大,也要敲碎。水果糖,散装的,没有包装纸,很宝贵。煮蛋当然只用冰糖,红糖,沙糖。 一年一年过去,到了21世纪,乡村里,还在罚人吃荷包蛋。不过不是六个了,而由客人报数。也不谎称“烧开水”了,而直接叫“煮蛋”。这就好。村狗却不能吃蛋,只能吃亏了!这很不好。 载于四川2011秋季号四川《散文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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