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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西北风的时候,外公回来得很晚。某一天他如果回来早了,那一定是刮东北风。谁让外公那么瘦呢。这就叫弱不禁风吧!
一天,不知道是刮什么风,反正外公干脆不回来了。因为他踩到了一截绳子。不过绳子是活的,回头在他腿上扎了一口,溜了。他明白,那不是绳子,而是老蛇。然后,他就躺在半道上,痛苦地离开了人间。
外公一死,舅舅便主动担纲了治丧委员会主席。大伙认为,舅舅曾当过村主任,转任主席,能力绰绰有余。果然,丧事办得很火热,花了不少钱。舅舅早就下台了,哪里去弄钱呢?莫非,是“贞洁寡妇生孩子——全靠老底子”吗?那他的老底子,也太厚了呀!不过这样也好。要知道,无论城乡,人一穷,是死都死不起的啊!
酒足肉饱之后,舅舅率领众亲朋,面对着外公那具遮遮掩掩、明昧不定的遗体,大声说:“老乡们,亲友们,时候不早了,人也到齐了,现在就开始吧!简阳市市长张晓民的妹夫XX的外公,我村原村民胡金良,也就是张市长妹夫XX母亲的父亲,因病医治无效,于2005年10月23日下午6点过不幸逝世。我村全党全民必须化伤心为力气,把丧事进行到底。下面奏哭歌。”说罢按响了录音机。几个小伙子听到“揍酷哥”,小吃一惊。回过神后,便窃笑不已。
“哭歌”毕,舅舅接着宣布:“现在向老人家三弯腰——一弯腰,二弯腰,三弯腰!”众人一愣,跟着就不顾死活地大笑开了,勉强弯了三次腰。舅舅不解,一张脸阴得像锅盖,一双手抖得像火苗,怒视着大笑的人,妄图迫使他们无地自容。有人灵机一动,忙用笑声模仿哭腔,以期蒙混过关。其用心很快被识破,便没有人再敢笑了。不敢笑,是指不出声,其实笑纹多得眼看就要掉下地。
“骚乱”平息后,舅舅又宣布:“现在难过三分钟!”这一次,有好几个胆大的人都用奇异的哭腔爆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有人挨了舅舅一掌,脚底踉跄,像忽悠在瞬间起步的公交车上,但还是笑得浑身乱颤。当舅舅通知“难过结束”时,笑声仍然没法结束,一张张脸似哭似笑,三分哭,七分笑,生动无比,鼻子那儿几乎一律由拳头掩饰着真象。
当时,我忍不住窃笑,赶紧捂嘴蒙脸;再看看别人,更是忍无可忍,只好冲进屋子,速度快得像背负火焰的老鼠。我关上门,闩紧,压抑着打哈哈。紧跟着就有人把脸贴近门缝朝里侦察,大喊道:“开门,开门,娃呀要节哀!”我慌忙转过身,捧腹哑笑,直笑得浑身发抖。门外的人见了,以为我悲痛欲绝,动静更大,砰砰砰地砸门,喊叫愈显慌乱。我干脆扑上床沿,带着稀溜声把头扎进被子里,铁铁实实地干吼了几声,好歹松弛了笑筋,镇静下来。那坚守门缝的人见我倒下了,正想破门,门却开了,我泪痕斑斑地走出来.大伙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有人还叽叽喳喳地说:“这娃有孝心呢,没忘本呢!”其实我认为,一个人由生变死,不过是存在形式的转换而已,有什么不能笑的。全世界的丧事,都统统办成喜事才好呢!不过要达到此等效果,离不开舅舅这种歪打正着,错都错得恰到好处的高手。……
一场丧事,终于在欢快的笑声中结束。此时,舅舅的双腿,已被渐渐来劲的酒精浸软了,加上累,他竟砰然倒地,把一身皱皱巴巴的酸菜西服滚得很脏。舅舅可是天生一副吃苦耐劳的体形啊!唉,做孝子真是恼火!
第二天傍晚,舅舅清醒了。他一下坐起来,抓紧我的手,拉开架势要和我寒暄一夜似的。我委婉地把鞠躬与弯腰的区别,哀乐与哭歌的差异,以及默哀与难过的不同,向舅舅做了详细解释。看到他的表情比较谦虚好学,我心里痒痒的,很舒服。哪知他思索了半天,嘟嚷道:“只是说法不一样,意思是一样的嘛!”口齿极不清,像个地道的周杰伦发烧友。
噢?我哑口无言。也许,意思真是一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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