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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9月8日,洛杉矶的月亮圆白而宁静,所有的喧嚣与孤寂、欢愉与凄凉,记忆或忘却、大喜或大悲,终于皆归结为永恒的淡定与处变不惊。这一天,亦是遥远中国的中秋节。
而52年前,23岁的张爱玲在《金锁记》的开头写道:“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应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纸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后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亮也不免带点凄凉。”
这是怎样的旷世才情,冼炼的笔触冷峻如刀,却又旷达通透,仿佛阅尽人间冷暖沧桑。而其时,她,不过尚是一妙龄女子,理应春梦无尽,感慨着“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或是叹一声:忒看的这韶光贱。
只可惜一语成谶。
文字成就了张爱玲,也令1944年初春的某天躺在南京某庭院草坪的藤椅上阅读她文字的中年男人怦然心动,千方百计执意探听到她的地址扣门拜访,而最终成就了一段倾城恋情。在婚书上,她携子之手,欣然而书:“胡兰成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那个大她14岁的男人提笔续道:“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她望着他,心里的欢喜,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许多年后,她当仍清晰记得此情此景。战火早已熄灭,是非也不重要,无需再颠沛流离,岁月终于静好,只是,她,与他,已一在美国,一在香港。立于大西洋彼岸的公寓窗前,月光微晕,将她的影子拉得瘦削而长,此时的她,是不是会闪念间想起数十年前的月亮?以及那人那句“因为相知,所以懂得”?
却不著一言一字,或者,是不肯罢。所有的过往,连同旷世才情,俱深深埋在心底,不去触碰。他的滥情与一再伤害,终于使她不能够再去爱别人,包括他。那从尘埃里开出的花,连同她,与文字,从此“只是萎谢了”。所有的眼泪,在他去她床前道别的那个清晨恣意流尽。伸手抱住他,紧紧相拥,一如往昔。他的亲吻依旧,气息依旧,却又有所不同。一瞬间忍不住泪如泉涌。他的名字,她低低、哽咽唤出,最后一次唤出,千言万语,不过尽在这二字之中。泪眼朦胧中,她再不能言语,心里知道,岁月依然静好,只是从此与她无关。她,不过是被自己的文字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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