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情思——呼唤

好奇 · 发表于 2006-10-6 17:21

前记：虽然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可每逢中秋来临之际，仍然非常的思念母亲，夜不能寐，想起了许多往事......　　

　　
　　最熟悉最难忘的莫过于母亲的呼唤了。
　　
　　在记忆中，母亲的呼唤大致分为两种：“儿啊，你再吃点吧！”
　　“儿啊，你过马路要小心点！”
　　另外一种，则是作用不大的威吓：“小猴儿，你野到哪里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猴儿，你要是再不多穿点看我打肿你的屁股！”
　　
　　我六岁的时候，很顽皮。几乎每天晚上，都会与小伙伴们捉迷藏。城隍庙中、各种作坊里、小河边、竹林旁，无不留下满天飞的脚印。
　　一天晚上，我灵机一动，钻到了汽车下面，爬到汽车的传动轴上藏了起来。小伙伴们拉网似的找遍了他们认为可以藏身的地方也没有找到我。我非常得意。在小伙伴们一阵阵“我看见你了，快出来吧！”“不玩了！我们回家了”的欺诈和威胁声中，我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掉进了水里，那水好凉好凉......
　　
　　突然，一阵熟悉的声音把我从梦中唤醒，“小猴儿，你野到哪里去了？还不赶快回家！”
　　“小猴儿，这么晚了还不出来，看我把屁股给你打烂！”
　　四周早已经是万籁俱静，只有母亲的呼叫在夹杂着雪花的寒风中格外的尖利。
　　我突然害怕起来，已经半夜了，衣服上沾满了汽车的油渍，迟迟不敢钻出车底。
　　母亲的呼唤渐渐远去，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我，恐惧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手脚也冻得麻木起来。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儿啊！你在哪里啊？快跟我回家吧！”
　　“儿啊，你快出来吧！感冒了会发烧打针的！”
　　......
　　......
　　远处，又传来母亲的呼唤。在这寒冷的冬夜，在凛冽的寒风中，母亲的呼唤充满了惊恐和凄凉。我再也忍不住了，一骨碌从车底爬出来，带着满身的油污，扑向母亲的怀抱。
　　“我的儿啊，都冻成冰棍了！快来！”母亲飞快的解开棉袄，把我拥进了怀抱。
　　
　　那天晚上，母亲一直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并且一直紧紧的攥住我的手，仿佛稍微一松，我就会消失。那天晚上，依偎在母亲的怀中，我睡得格外的香甜。
　　
　　母亲让我最难忘的呼唤，一般是在我作恶梦以后。
　　每当发生这样的事情，母亲总是会熄灭家里所有的灯火，把我塞在门后面，自己则端个小凳子坐在门口，一只手上放着个生鸡蛋，一只手绕过来牵着我的手，口中不停的呼唤“儿啊，你回来没有？”“儿啊，你回来没有？”，称之为“喊魂”，一直要呼唤到那只鸡蛋在她手掌上竖立起来为止。
　　呼唤声是那样的轻柔、深切、充满虔诚，就象一剂安眠良药。
　　在“我回来了”的回应过程中，我往往都会安然的睡去。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母亲就会捧来一只用绿叶裹着，在柴火灰里煨熟的、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蛋。
　　
　　光阴似箭，昔日的顽皮孩童，嘴上长出了绒毛。母亲那种“儿啊”“儿啊”的呼唤也渐渐的减少了。
　　
　　在我到农村插队的第一年，母亲不顾劝阻，执意要到我插队的地方住些时候。
　　那年的秋收时节，仍然骄阳似火。我在稻田里割水稻。
　　“儿啊，你在那里？”母亲急切而熟悉的呼唤，透过玉米地和甘蔗林形成的青纱帐传来。循着母亲的呼唤，我看见母亲手端一只大碗，迈着她那曾经缠过的脚，战战崴崴的在窄窄的田埂上向我走来。我扔下镰刀，跑向母亲。
　　“慢慢喝吧！这么热的天！这绿豆汤我放在水里凉过的！”满头是汗的母亲一边心疼的用衣袖为我擦着头上的汗水，一边急切的催促着。把装绿豆汤的碗塞到我手里后，母亲自己却不顾我的阻拦，挽起袖子，脱了鞋，奔到我刚才割水稻的地方，抄起镰刀割起水稻来，嘴里还不停的说，“我会做的，我会做的，以前我摘过棉花呢！”
　　
　　端着那用难以燃烧的麦秸、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能够熬好的绿豆汤，看看母亲弯腰奋力割稻的背影，我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进绿豆汤里。
　　
　　我老觉得母亲的呼唤具有神奇的力量。
　　
　　那一年，同学梢信来：母亲病危，急切的想看我。我赶快请假奔回老家。躺在医院里的母亲已经两眼紧闭，昏迷不醒。看到一个半月前尚算健康的母亲此时骨瘦如柴，濒临死亡，抑制不住心里的难过。妈妈，妈妈！难道你就要这样离开？刹那间，各种母亲的呼唤，在耳边回旋。
　　“儿啊，你回来了！”母亲的声音是那样的微弱，遥远，甚至有点梦幻，然而，又是那样的真切。
　　昏迷已久的母亲苏醒了！眼角挂着泪花。我扑过去，紧紧的楼着母亲，仿佛是怕母亲会飞走。母亲也极力的抓住我的手，就如那飘着雪花的寒冷冬夜......
　　“儿啊，你让我到窗口去看看！有人在叫我。”
　　母亲突然让我迷惑的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把骨瘦如柴的母亲背到窗前坐下。
　　顺着母亲迷离的眼光看去，静静的，除了蓝天、白云和直刺苍穹的古代佛塔，并无其它。我内心突发一种奇特的恐惧！
　　“真的，白塔下面有人在叫我呢，我听见了的，你让我去吧！”母亲喃喃的念叨。
　　“没有的！不会的！没有人白塔下面叫你，那是我刚才在叫你！我不会放你去的！”我忍不住用很大的声音坚定的对母亲说。
　　“真的？没有人白塔下面叫我？”
　　“当然没有，那是我在叫你，妈妈，坚强些，相信医生，相信自己，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难道你想离开儿子不管了？”
　　
　　有些不可思议，自那以后，母亲竟然奇迹般的战胜了病魔，又健康的生活了十六年。
　　
　　然而，母亲最后两次呼唤，却让我感到终身遗憾。
　　
　　那年春节前，照例是母亲来电：“儿啊，过年你们先陪老丈母吧！过完年再回来。”
　　我回到老家的时，已是大年初五的晚上，在家门前高高的河墙上，一群人正在为母亲燃放长长的、绚丽的花炮。夜色茫茫，甚至我都没有看清楚母亲在什么位置。
　　
　　突然，我发现母亲正在急急的向我走来。“儿啊，你回来了！你还在桥上我就已经看见你了。”
　　我喉头发紧，在苍茫的夜色中紧紧的抓住母亲的手......
　　第二天，我从大街上买东西回家的时候，母亲正在和几个老邻居打麻将。
　　“儿啊，快过来，过来帮妈打几把！”说完，不由分说的把我摁到座位上，她却端着茶杯，紧紧的靠我坐下，不时盯着我，脸上荡漾着满足的微笑。
　　
　　大年初八快到中午的时候，同事叫我回办公室接老家的电话：母亲突发脑溢血，医院已经下达病危通知书。姐夫告诉我，我母亲从发病起就不能言语，自主呼吸困难。
　　
　　“妈！妈妈！”我扑进病房，看见插着输液管，氧气管，紧闭双眼的母亲时，拼命的抓住母亲的手叫喊起来。
　　母亲的眼皮不停的颤动，嘴唇也微微的抖动，似乎在说什么。我贴上前去，好象什么也没有听见，又好象听见母亲在说“儿啊，你回来了”。两行眼泪，无声的从母亲的眼角流落，母亲的手依然想竭力的攥紧我的指头......
　　渐渐的，母亲的脸色转为安详，就象往日睡熟了一样。
　　突然，母亲的呼吸停止了！脸色骤变。我疯狂的摇着母亲的手，靠近母亲的耳朵大声的、不停的叫喊：“妈妈！你快吸气啊，你的儿回来了！”
　　母亲一定是听见了！她艰难的鼓起胸脯，终于缓过气来，脸色也渐渐的转好。
　　
　　母亲这种间断的呼吸与我声嘶力竭的叫喊一直持续了36小时，希望与绝望激烈的角力。
　　最终，医生还是无可奈何的摇着头说，我母亲的脑溢血无法制止，呼吸中枢已失去功能，其他重要的部位也受到越来越严重的压迫。无奈，只好把插着氧气管、输液管的母亲接回家中。
　　
　　母亲的呼吸依然是断断续续，却每次都能够在我的呼喊中挺过来，一直持续到第三天。
　　母亲呼吸用的氧气袋又用完了，其他的人这次坚持要我去医院换。
　　我极不情愿的附在母亲的耳边说：“妈，我去换氧气去了，马上就回来！”这时候，我似乎又看见了母亲眼角的泪花和嘴唇微微的抖动。
　　我乘车过了桥头，刚刚转过街口，就听见一阵刺耳鞭炮声音。我心里一沉，不愿意猜测这鞭炮声来自何方。
　　当我回到家门口，看见满地的鞭炮碎屑和正在燃烧的纸钱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扔下氧气袋，狂喊着扑进了家门......
　　
　　这次，无论我怎么哭喊。却再也不能把母亲唤回。
　　
　　后来，邻居告诉和安慰我，说我母亲在我离开后一两分钟就停止了呼吸，如果我继续守在她身边，就会让她难以咽气......
　　
　　在把母亲送到安葬地的那七天里，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母亲就这么去了，因为她是那么的安详，甚至脸色红润，就象平常睡着了一样，手仍然是软软的。以至于我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多次悄悄的挪开棺木盖，握住母亲的手，幻想母亲能够醒来......
　　
　　光阴荏苒，母亲坟前的青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小松树也有碗口粗了，母亲的呼唤却仍然时时在耳边响起......

[ 本帖最后由好奇于 2006-10-6 17:26 编辑 ]

天马行空 · 发表于 2006-10-6 17:48

孝悌.

泥娃娃 · 发表于 2006-10-6 17:52

我好想回家

好奇 · 发表于 2006-10-6 18:26

人的各类情感也在金钱冲击下淡漠了。
在怀念呼唤的背后，映衬着如今渐渐淡薄的人际关系。现在有点遗憾，有时候，即使母亲这种最神圣，最朴实，最动人的爱，偶尔也会带点这个时代的痕迹。

但愿我们通过怀念母亲的呼唤，能够帮自己找回点什么。

红头蚂蚁 · 发表于 2006-10-7 00:01

看过楼主深情的记下的童年故事，又想起一句老话，每逢佳节倍思亲，在中秋之夜，我代表简阳论坛原创天地祝大家节日快乐！以后更快乐！

暗无天 · 发表于 2006-10-7 14:07

感动到不知道怎么回帖,希望楼主的深情,让你远在天堂之上的母亲能看见.

红头蚂蚁 · 发表于 2006-10-7 23:20

天天，！好样的！

好奇 · 发表于 2006-10-7 23:45

谢谢楼上各位的厚爱！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红头蚂蚁 · 发表于 2006-10-7 23:52

奇奇，在这里，大家就是兄弟姐妹，理应相互关爱！

发条橙 · 发表于 2006-10-8 10:34

对于比较汹涌的感动，不般不知道说什么。。。。UP！

√瘋∠無情 · 发表于 2006-10-8 10:39

回家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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