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城

小吏 · 发表于 2006-10-12 16:55

(一)
　　一束晨阳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懒懒地照在钟晓鸣的脸上。恍若隔世——这是钟晓鸣醒来的第一感觉。他闭着眼睛，努力在脑海中摸索着记忆的绳结，昨天那次梦一般的邂逅确实发生过吗？
　　半个月前从家里出发的时候，钟晓鸣并没有计划着这次佛国之旅。作为公司的销售主管，出差早已让他有了厌倦感。这一次，在奔波了十几个城市之后，实际上已经让他备感疲惫。但就在前天，在经销商的饯行酒会上，刘春来，那个已经打了多年交道的胖子无意间的一番话，改变了他的行程：“先别着急回去。这个季节山上景色正好，气候宜人，游客也不算多。反正时间还早，不如到山上休闲几日。我看你这次来气色可不太好。”
　　于是，钟晓鸣婉拒了胖子伴行的好意，独自踏上了旅程。
　　长途大巴把钟晓明卸在了山下的一座小城，由此上山还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和一个自称家就住在山上的小伙子谈好价钱，一辆破旧的捷达载着两个有缘人再次出发。
　　进山的路上，满目青翠，绿色的田畴和低低的丘陵交错扑入眼帘。随着公路渐弯渐窄、愈行愈高，两旁的竹林也渐渐地密了。开车的小伙子话有点儿多，不停地介绍着山上的食宿。车子左摇右摆，钟晓明失去了方向感。转过一个山弯，忽然间眼前的山峦陡地高峻起来，重重叠叠，亦诡亦奇，果然有些“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的境界。
　　进了山门，路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如同天上街衢。还不及细看，车子已停在一家宾馆门前。钟晓明在大堂办完入住手续，放好东西，洗漱一番之后，决定先上街看看。出得门来，回头一望，才发现这家宾馆坐落在一座小山的半腰，一组三层的灰色小楼立在逆光里，错落有致。大门口的石壁上刻着几个金字：紫云宾馆
　　顺着来时的路，钟晓鸣沿街而下。此时已近黄昏，阳光已不像午时那般炽烈，暖暖的给世间万物镀上一道金边。满街弥漫着一种香烛的味道，一派安详。通街一条石板路，似乎刚下过雨，润润的泛着光。钟晓鸣浏览着街边的各色小店，一种久违的闲适令他格外轻松。
　　上山之前，对于这座山中小城钟晓鸣已早有耳闻，街边叫卖的黄精、石耳、茶叶、菊花之类并引不起他的兴趣。漫无目的地走过几个街口，钟晓鸣下意识地拐进了一条小巷。脚下依旧是青石板，民居显然多了，局促地拥在道旁。走不多远，一家卖旅游纪念品的店铺门口，一个老妇正在招徕主顾。门前的一小块空地上，一株胸径盈尺的合欢撑着满树将要闭合的花和叶，映着晚霞，熠熠生辉。
　　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在夕阳里。白色的体恤，黑色的短裤，肩上斜挎着一只暗红的旅行背包，身材曼妙，春意盎然。一个影像在钟晓鸣心中慢慢苏醒，难道……一瞬间，钟晓鸣感觉到灵魂正在出窍。
　　钟晓鸣木在那里，看着女孩款款走进老妇的店铺：那细巧的鼻子，那谜样的嘴，那饱满莹润的额头……重叠，两个影像开始重叠。血在凝固，神经趋于麻醉，钟晓鸣感觉自己魅影般飘进门去。
　　女孩正和老妇说着话，手里摆弄着一串佛珠：“这个多少钱？”话音不大，有些哑。
　　连声音也像！大概是钟晓鸣过于专注，女孩感觉到了异常，回眸间，正对上一双定定的眼睛。钟晓鸣回过神，一伸手，假装从柜台上拿起一尊黄杨木的佛像……

　　(二)
　　“笃笃笃”几声门响，“需要打扫房间吗？”一个女声问。 “不用了，谢谢！”山上的早晨有些凉，钟晓鸣起身下床，头有点儿痛。刷牙的时候，刚刚被打断的思绪自动地完成了链接。

　　那个女孩有些诧异地瞥了钟晓鸣一眼之后，又挑拣着看了几件小玩意儿，最终什么也没买。余光里看见女孩走出店门，钟晓鸣迅速放下手中的东西，在老妇的冷眼中跟了出来……这个女孩不可能是她，即使如此相像。然而钟晓鸣没法控制自己，他此时明白了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距离始终保持在十米左右，钟晓鸣尾随着女孩在各家店铺进进出出。天渐渐黑了，山巅的云像被墨染过，只是在边缘还有一丝亮色。前面已没有了街市的繁华，伞型的街灯亮了。这是哪儿？
　　“你想干什么？干嘛老跟着我！”
　　猛然惊醒的钟晓鸣突然发现——女孩正立在街心对自己怒目而视。
　　“噢……我、我认错人了。”连钟晓鸣自己也觉得有点儿牵强。
　　“你跟了我那么久才发现认错人了？”女孩明察秋毫，“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的，真的，我真的没别的意思。确实是认错人了。”
　　“那……你把我认成谁了？！”女孩明显加快了语速。
　　“我以为你是杜若。”钟晓鸣不由自主地喊了起来。杜若——这两个字仿佛刻录在他的舌尖，从来就不曾消失过。
　　片刻之后，女孩放缓了语气：“杜若，好奇怪的名字，你不是瞎编的吧？”
　　“真的，我不骗你。你太像她了，真的。”钟晓鸣此时感觉到周身是汗，“对不起，对不起。”
　　“那好吧，就算是一场误会，再见。”女孩转身而去，似乎有些笑意。
　　望着女孩离去的身影，钟晓鸣有点儿虚脱。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被怀疑为流氓。
　　一路摸索着往回走，如在梦中。远远地望见宾馆的大门，钟晓鸣才感觉到意识的回归。待会儿再回去吧，先找个地儿坐坐，钟晓明对自己说。
　　要了两瓶啤酒，一盘炒菜，钟晓鸣开始自斟自饮。这家小酒店没多少客人，露天的座位设在几棵小树下。天已经黑透，看不出那是些什么树，但和着晚风沙沙作响的树叶，确实令人陶醉。天上有星星，躲在树影里时隐时现。
　　杜若——带着那段被唤醒的记忆，酒一样在钟晓鸣的脑海里发酵……
　　打烊时，钟晓鸣的身体里装进了四瓶啤酒…… (三)
　　收拾停当，宾馆的早餐时间已经过了。在小卖部吃了个汉堡，钟晓鸣又买了一份地图，准备按图索骥先把城中的名胜转转。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今天多云，太阳在云中穿来穿去，但应该不会下雨吧。
　　这座小城坐落在一个山间盆地中，海拔有六七百米，虽然时值夏末，但比山下凉爽许多。据说从南北朝时起就开始有僧人在此修庙供佛，明清之际达到顶峰。正所谓天“下名山僧占多”，走南闯北的钟晓鸣对此深有体会。地图上说山上有寺庙将近百座，先去哪个呢？钟晓鸣决定信马由缰，跟着感觉走。
　　这里的寺庙真的与众不同，很多就散落于市井之中，僧俗共处，和谐生动。建筑风格也极具特色，外观大多粉墙灰瓦，颇似皖南民居，硬山两落水的屋顶少了些庄严多了些自然。对于并不懂佛教的钟晓鸣来说形式大于内容，走走看看，优哉游哉。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过中午。钟晓鸣找了处树荫，就着花香喝了口在街边超市买的矿泉水，如饮甘露。下一站去哪儿？对了！听说化城寺是这山上的开山主寺，从图上看就在街里，何不去瞻仰瞻仰。
　　按着地图穿过一条小巷，一池碧水出现在眼前。石头垒成的池壁上有字：“放生池”。池北面的台阶之上就是化城寺的山门，香烟缭绕。钟晓鸣远远地望着，忽然有所感悟：
　　生命真的有轮回吗？为何感觉曾经来过这里？那个仿佛杜若的女孩是谁呢？
　　绕过池塘，踏上寺门前的台阶，钟晓鸣还在出神。台阶不高，青灰色的条石很粗糙，昭示着年代的久远。没走几步，眼前不远的台阶上出现一双穿着凉鞋的脚——粗麻的跟，窄窄的咖啡色皮带系在纤细的脚踝上，小巧的脚趾精心地涂着透明指甲油。钟晓鸣不觉一怔，猛一抬头，一个女孩正对他微笑。
　　“嗨，你好。”是她，昨天那个令他如入梦境的女孩。
　　“……”钟晓鸣愣在那儿。
　　“不认识了？我早就看见你了。”女孩表情很自然，手里拿着一架相机。
　　钟晓鸣缓过神来：“你好，真是太巧了，又遇见你。”
　　“别忘了，这里是佛国仙境呦。”声音已不像昨天是的有点儿哑，有种丝绸般的质感。
　　女孩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背心，头上虚架着一副太阳镜，深棕色的发圈将头发随意扎成一束马尾辫，墨绿的休闲短裤，腰间是一个同样墨绿色的小腰包。这个女孩挺会配颜色，钟晓鸣暗想。
　　“对了，你也去化城寺？”女孩问道。
　　“是啊。”
　　“既然这样，咱们一块儿进去吧。”
　　“那太好了。”钟晓鸣求之不得。
　　化城寺的山门看上去更像一座江南的祠堂，白墙灰顶，两边有高高的马头墙。山上的文物展览馆设在这里，有点儿前馆后寮的意思。进门之后，是一处小院，两旁廊下种着些花草，甬道边的地上有淡淡的青苔。二进殿里是一个关于此地佛教文化的展览，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给几个游客讲解着什么。四周很静，钟晓鸣和女孩轻轻跟了过去。
　　“……化城寺始建于唐代，‘化城’一词出于《法华经》。传说有一天释迦牟尼同小徒下乡布道，正行间忽为山险所阻，小徒饥渴交加，于是坐地不起。此时，释迦牟尼手指前方说道：‘前有一城，速去化斋。’小徒起身观看，确如所言，顿时为之振奋。”那个中年男人顿了顿，“其实所谓城，不过是释迦牟尼点化而成，实际是一座幻化之城。因为化城寺地处高山平地，四周环山如城，故得此名……”
　　钟晓鸣偏头看了看女孩，如有所思：“听着像海市蜃楼。”
　　“不，我听说那个小和尚确实进了那座城，并且真的化来了食物。”女孩轻声答道。
　　“你懂得还挺多，你信佛吗？”钟晓鸣有些惊讶。
　　“那倒不是，我只是喜欢这些故事。”
　　两人继续往里走。看过了大雄宝殿，再向后是藏经楼，可此时这里到处是脚手架，正忙着维修。钟晓鸣看见有个和尚在打手机，言语有些傲慢。
　　出了寺门，钟晓鸣长出一口气，顿感轻松。刚才在里面，话不敢高声，足不敢重踏，让他有点儿压抑。回头看着跟出来的女孩，意犹未尽。
　　“你看时间还早，如果你没别的安排，能请你和我再到别处转转吗？”钟晓鸣试探着问。
　　女孩眨了眨眼：“那好吧，不过你想去哪儿呢？”
　　钟晓鸣打开地图，那上面去过的地方已被画上标记。看了一会儿，他抬头望望四周，略显犹豫。
　　“对面的山上倒有几处可看的地方。”女孩开口道。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你这……”钟晓鸣低头看着女孩的鞋。
　　女孩看出了钟晓鸣的担心，笑道：“没问题，这鞋跟不高。”说着勾起小腿给他看，一副调皮的样子。
　　“那好吧，要是路不好走，咱们就不上去。”
　　这是一道环形的山梁，正对着化城寺。山并不高，石头砌成的台阶蜿蜒而上，山道边是铁杉和竹子杂生的密林，幽深静谧。不知何时，起雾了…… (四)
　　女孩的名字叫柳云，也是昨天刚上山。两年前她还是旅行社的导游，现在在一家公司作文秘，这次到山上来是度年假。柳云告诉钟晓鸣，她以前曾带团来过，所以对山上也还算熟悉。两个人边走边聊，山顶已经在望。
　　“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会儿。”说实话，钟晓鸣倒是有点儿累了。
　　“不用，马上就到了。”柳云一脸轻松。
　　“哎，毕竟是年轻啊。”
　　“你有那么老吗？年轻人，要加强锻炼呦。”柳云坏笑。
　　“小鬼，满调皮嘛。”钟晓鸣也笑了，“我怎么也比你大个七八岁，以后对老同志要尊敬。”
　　“那好，以后我就叫你老钟吧。”柳云笑着加快了脚步。
　　老钟，老钟……杜若这样叫过我吗？钟晓鸣又一次走神了……
　　终于上来了，虽然天气不热，可还是出汗了。山上多了些松树，人也比山下见多。钟晓鸣喘过口气，走到柳云身边：“渴了吧，我这儿还有瓶水。”
　　柳云看了看钟晓鸣手里还没开盖的水，边喘边说：“就一瓶吗？”
　　“没关系，你先喝吧。”
　　“你喝吧，别客气，那边有小卖部，我去买瓶水。”说着人已走了。
　　望着不远处买水的柳云，钟晓鸣像是欣赏一幅画：她的小腿真长。
　　向右的岔路一拐，有一处景观：东崖
　　走了一段平路之后，又开始上坡。雾正沿着山坡向上爬，时淡时浓。前面的路旁有巨石壁立，如同艨艟巨舰在浩渺烟波间航行。走近些，石壁上刻着两个字：云舫
　　“据说历代都有高僧大德和文人雅士在这里冥坐论道。”柳云开始为钟晓鸣当起了导游。
　　在山上转了一圈，雾越来越重，十几米外已看不清人。柳云看了看钟晓鸣：“咱们走吧，搞不好过一会儿要下雨。”
　　“好吧。”钟晓鸣接受了“导游”的建议。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有雾，两人一路小心。下山之后，钟晓鸣发现柳云的头发上结了密密的一层小水珠，不禁想起了秋天早晨的蜘蛛网。
　　回到街里，时间已过六点，钟晓鸣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响。

小吏 · 发表于 2006-10-12 16:56

　“柳云，我请你吃饭吧。”
　　“不不，我要回去了，别客气。”柳云推辞着。
　　“不是客气，你陪了我半天，就算是导游我也应该表示表示呀。”钟晓鸣态度诚恳。
　　“……”
　　“就像刚才你说的，同舟共渡乃前世五百年所修。再说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更何况你……”钟晓鸣忽然收住话。
　　“五百年？我是这么说的吗？” 柳云笑了，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你是不是想说：更何况你很像杜若。”
　　钟晓鸣嗫嚅着：“我没别的意思，真的就是想请你吃顿饭。”
　　“这样吧，我不用你请，咱俩AA，不过我有个条件，”柳云一副谈判的架势，“你给我讲杜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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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柳云带着钟晓鸣来到一家小巷深处的饭馆。竹编的篱笆墙上爬满了牵牛花蔓，各色的花都已经谢了，皱皱的蜷成一个个小团。东墙下种了一小片白芍药，薄雾里灼灼的开着。北房檐下搭出一截雨棚，两人找了张桌子坐下来。菜是柳云点的，一荤两素。
　　“你喝酒吗？”钟晓鸣问。
　　“不，我要绿茶。”
　　“一杯绿茶，一瓶嘉士伯。”钟晓鸣对老板娘说。
　　一会儿工夫，菜上齐了，天空中开始飘下细密的雨。
　　“这茶不错。”柳云端起茶杯闻了闻，“好了，给我讲讲杜若。”
　　钟晓鸣深深地喝了一口啤酒：“真的要听？”
　　“当然。”
　　钟晓鸣第一次对人讲起了那一段往事：
　　“杜若曾经是我的女朋友，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刚从学校毕业，在一家出版社打杂。杜若当时还没毕业，对了，她是学舞蹈的。现在想起来，那时真是精力旺盛，我们差不多每天都约会，我下班，她下课，见面后就开始四处游走。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觉得哪儿都一样浪漫温馨。
　　我记得那年夏天，有一天我们去爬山。山上的风景很美，绿色的树叶在蓝天下闪着光，树林里虫鸣鸟唱，阳光碎在林中的草地上。我们俩在山坡上野餐，我记得她带了几个煎鸡蛋，是早晨在食堂买的，一路上被捂得实在是难吃。后来，我们在山上呆得忘了时间，天快黑了才下山。那天她也穿了双凉鞋，结果把脚崴了，第二天，被他们老师臭训了一顿。”
　　柳云望着外面的雨，好像也在回忆。
　　“怎么不讲了？”柳云转过头，“挺好听的。”
　　“我们在一起总共不到一年，按现在说，时间也算很长了。虽然我们总在一起，但她有很多事我并不了解。”钟晓鸣点了根烟。
　　“她不是我们那个城市的，我一直没见过她的父母和家人，在我的印象里她也从没主动提起过。后来有一次，她说她是孤儿，父母在她上大学之后相继去世，只有一个叔叔在国外。她说遇见我是她最大的幸运，她说我就是她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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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已经加过三遍水了，绿色的茶叶慢慢变黄。柳云静静的看着钟晓鸣，仿佛在问：那你们为什么分手了呢？
　　“杜若快毕业的时候，大家都在各自找工作。本来学校给她推荐了一个外地的单位，但她不愿离开我，想先自己跑跑再说。到后来，毕业以后，学校的宿舍不能住了，她就在外边租了间房。那一阵她天天在外面跑，看我心痛，还安慰我说，累点儿苦点儿没关系，等找到接收单位了，我们的幸福时光就开始了。”
　　钟晓鸣的脸浸在灯光里，慢慢暗淡下来。远处飘来阵阵钟声，是那著名的“化城晚钟”吗？钟晓鸣喝完了最后一杯酒。
　　“其实我认识她不久后，就知道她经常腿痛。我带她去过医院，说是骨膜炎，开了些药，并没在意。之后，腿还是断断续续地痛，可那段时间她忙着毕业演出又要找工作，就常常自己买点儿药吃。直到有一天，她排练时摔倒了，在医院里大夫让她做检查，才知道得了骨癌。”
　　“她……死了？”柳云轻轻地问，像是怕吵醒谁的梦。
　　钟晓鸣的目光融化在柳云的手背上，梦呓一般：“医院说要截肢，她死也不同意。后来，她叔叔来了，把她带到了国外……不过，她的腿最终还是没保住。杜若给我写了封信，说幸好没有在国内动手术，我记忆中的她会永远是原来的样子……从那以后她就断绝了和我的联系……”
　　雨已经停了，一阵晚风轻柔地吹来一缕花香。
　　“我送你回去吧。”钟晓鸣拍了拍柳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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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按照约定，钟晓鸣早早等在宾馆的大堂。坐在舒适的沙发里，小臂上那种感觉隐隐还在。对于这两天发生的种种事情，钟晓鸣已不再感到惊奇，正如柳云所说，这里是“佛国仙境”又有什么不可以发生呐？

　　昨晚从饭馆出来，两个人一直默默无语。雨后的空气甜丝丝的，不时有水珠从树叶上滴落。街灯弥散着雾一样的光，氤氲一片。街上人很少，柳云紧挨着钟晓鸣，静静的，若有所思。
　　一只猫悄然跑过，柳云幽幽的问道：“我真地像她吗？”
　　“很像。还记得吗？下午在山上，你叫我‘老钟’，以前杜若叫我‘闹钟’。”
　　石板路上汪着一洼水，柳云轻轻地一闪，钟晓鸣感到手臂上被蹭了一下，如同轻纱拂过，酥麻入骨。
　　走过一座石桥，开始上坡，钟晓鸣忽然收住脚步。
　　“说好了送你回去，怎么走到这来了。”
　　“怎么了？没错呀。”柳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住哪儿，也在这附近吗？” 钟晓鸣有点儿蒙。
　　“紫云宾馆，就在前面的山坡上。”
　　“什么？紫云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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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云从楼梯上跑下来，步履轻快。
　　钟晓鸣起身迎了上去：“今天这身打扮还像个爬山的样子。”
　　柳云把一顶黑色的棒球帽戴在头上，白体恤，黑短裤，脚下一双黑色的登山鞋。
　　“当然，今天才算是真正的爬山，咱们去天台。”柳云边说边把马尾辫从帽子的扣袢上面掏出来。
　　出了宾馆大门，在街边买了些水和食物，钟晓鸣和柳云搭上景区的班车，向天台进发…… （七）
　　停车场到了，两人随着人流下了车。抬头遥望云雾中的天台，钟晓鸣觉得比在街里看时高了许多，心中不免有些发怵。
　　“这山有多高？这要爬上去得多长时间呐？” 钟晓鸣面有难色。
　　“海拔一千二百多米，不休息的话要三个小时吧。”
　　“三个小时！”仅仅昨天那样的小山已经让钟晓鸣感到腿有点儿痛。
　　柳云挑战似的看着钟晓鸣：“怎么了？有问题？”
　　“那倒不至于，只是……”
　　“行了，行了，别害怕，咱们坐缆车上去，然后步行下山。”柳云笑了。
　　钟晓鸣已别无选择，虽然并没有恐高症，但他对那种命悬一线，身不由己的滋味实在是不喜欢。
　　车厢里很小，两人相对而坐。沿着山势，缆车缓缓地爬升。窗外，山坡上郁郁葱葱的竹林连成一片浓浓的绿云，钟晓鸣想起了东山魁夷的《绿叶之声》。
　　突然，缆车不知为何停住了。脚下是深谷，四周群峰环立，山风吹过，如坐舟中。一种巨大的无助感瞬间袭来，钟晓鸣脑中一片空白……
　　一双手轻轻地攥住了钟晓鸣，温暖潮润，令人心生安详。
　　“你的手很凉。”柳云的眼睛闪着琥珀般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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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脚踏上坚实的地面时，钟晓鸣真希望刚才那一幕无限延长。
　　到天台还有一段很陡的路，钟晓鸣和柳云稍事休整，继续攀登。山上的风明显大了，一片片云雾聚拢过来，抬眼望去，山顶上的建筑忽隐忽现，如同海上仙山。石阶有点儿滑，钟晓鸣渐渐落在后面。
　　“老钟！加油啊！”柳云在上面喊，只闻其声。
　　终于到了，一座大庙伫立在山巅。此时云开雾散，阳光下，殿顶的瓦粼粼闪烁着金光。
　　“把相机给我，我给你照张相。”
　　柳云翻了翻背包，一脸遗憾：“真倒霉，我忘带了。”
　　山顶地方不大，从天台寺出来，两个人选了一块大石头坐下开始午餐。周围层峦叠嶂，远方山色如黛。
　　望着脚下隐约可见的小城，柳云打开一瓶矿泉水：“昨天你忘了讲一个细节。”
　　钟晓鸣有点儿不知所云：“什么细节？”
　　“你和杜若是怎么认识的？”
　　“噢，是这事呀。”
　　钟晓鸣看着随风舒卷的白云，目光有些迷离：“我们俩可能和医院有缘，后来想想真不吉利。有一天我感冒了，在医院看完病以后去了趟厕所，结果在窗台上发现一个钱包，里面有杜若的身份证和他们学校的一张饭卡，我想肯定是小偷仍在那儿的。第二天我就去学校把东西还给她。说实话，其实就是想看看她本人长得什么样。”
　　钟晓鸣接过柳云手里的水：“那天在学校办公室，杜若推门走进来时，我感觉自己要化掉了……当时真想好好请那个小偷吃顿饭。”
　　柳云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涟漪般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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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单吃了点儿东西，两人开始下山。山顶没有竹子，松树、栎树和枫树零落地长在路的两旁。草丛中偶尔有几棵开着黄花的野百合，在微风里轻轻摇荡。几个上山朝佛的香客擦身而过，步履坚定，一脸虔诚。钟晓鸣想起柳云曾经说过，这山上有不少精舍，那些苦修的比丘们常常要靠香客的施舍。
　　下到半山腰时，天空阴云密布，不一会儿，如豆的雨滴骤然飘落。柳云拽着钟晓鸣跑到一棵树下，从包里找出两件出发时买的雨衣。
　　“看看，有用了吧。买的时候你还嫌我多事。”
　　钟晓鸣打开雨衣，满脸敬意：“还是您有经验，柳老师。”
　　“去，谁是你老师呀。”柳云笑着推了下钟晓鸣。
　　雨下了许久还没有停的意思，眼前雨雾迷茫。看着站在树下瑟瑟发抖的柳云，钟晓鸣鼓了鼓勇气，小心地搂过她的肩膀。
　　“你很冷吗？”
　　柳云轻靠在钟晓鸣的肩上，默默无声。
　　“待会儿回到宾馆，好好洗个热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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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洗完澡，钟晓鸣坐在餐厅里，手中握着一杯热茶，水气袅袅。
　　柳云推门走进来，头发还没干透，一身装束一如那天在化城寺，仿佛雨后的白杨，清丽婀娜。
　　“来杯热茶？”钟晓鸣问到。
　　“好吧。”柳云轻盈地坐在钟晓鸣身旁。
　　“怎么样，缓过来了吗？”
　　柳云拍了拍头发：“早没事了，现在我想吃饭。”
　　点完菜，柳云叫住转身欲走的服务生，侧脸看着钟晓鸣：“咱们要一瓶红酒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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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经黑了，楼道里静悄悄的。钟晓鸣打开门：“请进。”
　　屋里月光如水，一盆茉莉在靠窗的茶几上静静绽放，散发出缕缕清香。
　　柳云走到窗前向外凝望，晚风透过纱窗吹动她的发梢。
　　“你看外面多美。”
　　群山黑色的剪影嵌在深蓝色的天幕里，一轮明月衬亮了天边的薄云，闪现出螺钿般的光彩。
　　钟晓鸣走到柳云身后，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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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自然而然，就像蝶舞花丛，鱼戏荷间……
　　悠扬的钟声飘进来，钟晓鸣睁开眼睛：枕边无人，但余香犹在。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当你看到这些字时，我已经下山了。年假已经到期，我必须走了。谢谢你给我讲的故事……
　　字迹清秀，没有落款。
　　钟晓鸣拉开窗帘，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泻下来，犹如一束追光，眼前的小城烟笼雾绕，正如一座化城……

小吏 · 发表于 2006-10-12 17:00

？？？？？？？？？？？？？？

红头蚂蚁 · 发表于 2006-10-12 19:40

支持，支持楼主发来这么长的作品！希望楼主以后常来！

木鱼 · 发表于 2006-10-12 23:52

连载！！！！！！！！！！！！！

小吏 · 发表于 2006-10-13 09:17

很少来这里，但感到这里的气氛还是有利于文化传播和相互交流的。

暗无天 · 发表于 2006-10-13 12:39

很美很细的文章.

红头蚂蚁 · 发表于 2006-10-13 12:59

真的很细，让我不禁流出泪来！

暗无天 · 发表于 2006-10-13 13:53

禁不住再顶一下,真的有点意思,让我想起以前看过的文章了.楼主不错哦!

小吏 · 发表于 2006-10-13 14:55

人间美好的东西总是会给人留下深深的遗憾，然后消声遁迹；可丑恶者被人们一阵鄙视之后却能不断轮回、延续。自然就是人类的选择，粉饰却没有停顿。

无言 · 发表于 2006-10-13 15:50

好文章，谢谢楼主，希望以后能看见楼主更多的美文……

小吏 · 发表于 2006-10-13 16:57

谢谢鼓励。但愿我能有更多时间思考一些问题，收获一些文字，与大家共同研讨。

小吏 · 发表于 2006-10-13 16:58

谢谢鼓励。但愿我能有更多时间思考一些问题，收获一些文字，与大家共同研讨。

红头蚂蚁 · 发表于 2006-10-13 23:07

那我以后就直说你的文章好吗？

小吏 · 发表于 2006-10-16 14:09

研讨共同的问题，才会有共同的收获。从而逐渐形成共识。

红头蚂蚁 · 发表于 2006-10-17 09:33

楼主上面这句说得很不错，希望以后能在原创天地行成一种大家相互研讨的风气！

小吏 · 发表于 2006-10-26 09:39

“陋质何堪受殷勤”，希望大家直言不讳。形成一种良好氛围。

小吏 · 发表于 2006-11-19 13:56

弃恶扬善的时代越来越象是一种传说

小吏 · 发表于 2006-11-24 14:23

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泻下来，犹如一束追光，眼前的小城烟笼雾绕，正如一座化城……

小吏 · 发表于 2006-12-20 10:10

钟晓鸣拉开窗帘，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泻下来，犹如一束追光，眼前的小城烟笼雾绕，正如一座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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