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桩发生在1997年的恶性交通事故，被称为“疯狂米老鼠”的肇事司机的血腥车轮辗碎了12名花样年华的少男少女，连同他们锦绣般的前程。他们是学校和家长心中的骄傲，更是一轮冉冉升起的祖国明天的太阳。12个太阳当中，有明天的名校骄子，有未来的名模，有将来的奥运之星，有伸张正义的大...法官，有济世救人的白衣天使，……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15岁，最大的18岁，10个独生子女，两个来自单亲家庭。遇难学生家长为了寻找他们心中的太阳，从此踏上了漫长而艰辛的上..访和诉讼之路。……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为了不“背叛”，笔者才“旧事”重提，目的是为了祈愿那些在多年前冤死于车祸惨案中的孩子们的魂灵在九泉之下得到安息，并以此警示世人：关爱生命关爱人生，珍爱自己也珍爱别人。同时也祈祷《太阳祭》这类恶性交通事故永不发生。
序篇一 今日说法
2001年1月5日。小寒。
对于在1997年 “4.22”车祸惨案中不幸遇难的12名四川简阳市中学生家长来说“小寒”非但不寒，且是个异常温暖的日子。这一天的中午12时40分，中央1台的“今日说法”栏目将播出与“4.22”车祸惨案密切相关的《捐赠款哪里去了》的重大新闻。2000年11月1日，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记者吕莹一行三人，专程从北京赶来简阳就“4.22”惨案后的31万元社会捐款一案进行了多方采访。
继“今日说法”之后，12月19日，《南方周末》记者余刘文、甄茜赶来简阳，对“4.22”惨案进行第四次采访。（《南方周末》分别于1998年2月6日、8月28日及1999年1月1日对“4.22”一案进行过报道）九天以后，《南方周末》在年度特刊的“新闻回访”栏目中以《努力开始新的生活》为题，对在“4.22”惨案中遭遇不幸的遇难学生家长的现状进行了看似琐碎实则催人泪下的报道。
65天之后，“今日说法”于午间时分在中央1台播出。今日“说法”的是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王小能。王小能教授针对责任方华西公司把给予死难者家属的补助当成捐款一事，谈了自己的看法。她说补助是一种赠予，一种抚慰，捐款则是一种社会关注，一种爱心，两者不能混为一谈，更不能互相抵消。把补助当成捐款是明显的挪作它用。
比较之下，随着捐款文件头子出现过两次的简阳市精神文明办主任程德光是一个尴尬的角色。程某就捐款问题两次答记者问前后自相矛盾。而简阳法院那位姓邓的法官（庭审时坐在法庭边上代坐中央的女庭长发言者）的一句“华西公司的做法是有一些不合法的地方”，则叫人不由得对此案的判决提出质问：既然不合法，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判？！
镜头上的华西通用机器公司留给电视观众的是两扇关闭着的冷冰冰的公司大门！拒绝中央台今日说法记者采访的华西公司没有忘记在法庭上为自己派出代理律师。只是相比王小能教授，公司代理律师的说法有些词不达意。
序篇二 年祭日
三周年祭日。
2000年4月22日。三年前在“4.22”惨案中不幸遇难的12名死难中学生家长，在经历了简阳市初级法院对“4.22”案一审和内江市中级法院二审不公正的判决不服上诉，之后，又于1999年11月间，向简阳市法院起诉责任方华西通用机器公司侵吞31万元社会捐款，几经周折,捐款案于2000年4月6日在简阳市法院一审开庭，亦如两次“4.22”庭审案，败诉的依然是上诉的受害方。面对强大的对手，屡战屡败却总也不服气的受害方，在“4.22”三周年祭日这一天，按照庭审程序，可以“个案监督的请求”写成四万多字的上诉材料，投寄给全国人大司法委。此前，死难学生家长们带着有关上诉材料，赴省城找过省人大有关部门，受拒“我们是人民的机构。”并斥责“你们不代表人民。”
二周年祭日。
这是震撼人心的一幕。
在“4.22”车祸惨案出事地点，43米“生死线”上的公路旁边，简阳市佛教协会在1997年4月22日案发后的11天为不幸遇难的12名中学生和1名青工立下了一块刻着“南无阿弥陀佛”，左下角写有“国泰民安”字样的石碑。
1999年4月22日，遇难的12名中学生家长在经历过艰苦而漫长的上诉和诉讼，经历过不服的抗争依旧毫无结果之后，于“4.22”案发两周年祭日这一天，把一个巨型花圈运送到了“4.22”案发地点，用铁丝牢牢地捆扎在了这块“南无阿弥陀佛”的石碑上！花圈上头抒写着这样一幅惊心动魄的挽联：
儿女惨死奇冤难伸
罪犯逍遥有法难依
花圈中心是一个大大的血淋淋的－－
恨
整整一周年了。
华西通用机器公司12名在1997年“4.22”日特大车祸惨案中遇难的中学生家长们，在疼失爱子，面对破碎的家庭，同责任方华西公司对“4.22”一案的不公正处理，以及办案的地方政府不妥协地斗争了365天，体力和身心都倍感憔悴的时候，悄然中走来了孩子们遇难的周年祭日。
1998年4月22日，12位遇难学生家长举着两条大横幅(横幅上写着“强烈要求严惩公路杀.手顾文斌”、“强烈要求追究华西公司有关领导的玩忽渎职罪”)和12幅灵幡(灵幡上以孩子们的口吻写着“顾文斌不诛杀，我们永不瞑目”、“罗开林不追究，我们永不瞑目”、“我们惨死一周年了。冤案不平，天理不容”等字句)，抱了孩子们的遗像，拎了纸钱、鞭炮，来到曾经摆放孩子们遗体的灵堂。纸钱点燃了，鞭炮点燃了；哔哔剥剥的纸钱燃烧声、噼噼啪啪的鞭炮燃放声，和着家长们哀天恸地的哭泣声，既是对遇难一周年孩子的祭祀，更是对肇事者和渎职者们的强烈控诉！然后，这支特殊的祭祀队伍，举着横幅和灵幡，抱着孩子们的遗像，出了华西公司，顺公路朝前走。在他们短短几百米的行进途中，简阳市交警在大队长的率领下，闻讯赶来。着装整齐、骑着摩托车走在旁边的交通警察，同这支哀声恸地的祭祀队伍形成了两道截然不同的风景！一时间，围观者众。
他们，这些人到中年的家长，在失去爱子之后一周年的日子里，除了祭祀，除了悲痛，还有什么呢？他们走到去年今天的出事地点。在那儿，他们将12个灵幡团团插在面前这块简阳市众信弟子去年为死去的孩子们立下的“南无阿弥佗佛”碑旁。一年了，他们在等待中失望，在失望中等待。他们在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之后，还能活着同邪.恶势力坚持斗争，支撑他们的信念就是一个：最终祈望法律为在“4.22”特大车祸惨案中遇难的孩子伸张正义。然而，法律的公正在他们过去的一年里似乎与他们无缘。 |
第一章 “4.22”特大车祸≠交通肇事 流了产的法庭审判
1997年11月7日，被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列为1997年一、二季度重大案件的四川省简阳市“4.22”特大车祸，在案发207天后，终于在简阳市人民政府礼堂公开开庭审判。
早晨九时，“4.22”一案正式开庭。审判席上坐着审判长，审判员和书记员等法庭人员。主席台右侧的代理席上坐着遇难学生家长的三位代理人。原告席上十三位遇难者家长，没有依照法庭事先安排的位置──从前排第一个座位朝后，一溜竖排就坐，而是依次在第二排横排坐了下来。当审判长宣布完法庭纪律，被告顾文斌(原华西通用机器公司大客车驾驶员)被押上被告席的一刹那，原先怀抱孩子们遗像坐着的十三位遇难者家长突然就有了躁动，十三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像二十六道电光，突然在那一瞬间接受了指令，齐唰唰地射向了被告顾文斌！紧接着，原告席最右边的遇难者学生高斐的母亲用手指着被告席上的顾文斌，嘴里悲愤地嘣出几个字来：“枪毙了他！”于是，十三位遇难学生家长，凝聚着极度的悲痛和满腔的仇恨,异口同声地吼了起来“枪毙了他！”、“枪毙了他！”,像是要给这愤怒的讨伐声提供有力的证据，手举孩子们遗像的十三位遇难者家长，把手中的遗像翻了过来，于是呈现在法庭面前的便是赫然触目的十三个方块汉字：
雪海深仇我们的冤魂决不饶你
“大家看看吧！看看吧！”
这个时候，原告席上的遇难学生都斌的父亲，华西通用机器公司职工都南江抖抖索索地打开了手中由十几幅惨遭车祸致死的十三位倒在血泊中惨不忍睹的年轻生命的照片连缀而成的“控诉状”，对法庭和所有出庭的人们悲愤地诉说着“4.22”特大车祸的惨状。
面对着哭得肝肠寸断的遇难者家长，以及那由十三位年轻生命连缀而成的血淋淋的“控诉状”，法庭开始失去了控制。法官经过商议，决定暂时休庭。被告顾文斌被押了下去。这时，遇难者家长代理人，按照法律程序，将一份匆匆拟就的延期开庭申请送了上去。
大约一刻钟后，再度开庭。
法庭面对的仍然是一片悲恸，一片哭声。根据法庭情况，结合原告代理人提出的延迟开庭申请，法官们做出了延迟开庭，开庭的时间及地点另行通知的决定。
已经延迟了半年有余的简阳市“4.22”特大车祸案的一审开庭就此宣告流产。
我们要见马市长
“走，找马市长去！”
步出法庭，怀抱着孩子遗像的遇难者家长，迈着异常艰难的步履，下意识地朝附近的简阳市人民政府办公楼移动。
是的，遇难者家长们有些失去了理智，他们要找简阳市最高行政长官马桂华市长先生解决问题的作法，也不符合法律程序，但他们这样做实属无奈。据悉，开庭审理的公告张贴在简阳市政府门口不一会儿，很快，张贴公告的人又将公告撕去了。人们对此疑虑重重：既然是公开审理，为何贴出公告又撕去了呢？莫非这案子不敢让更多的人知道。此案发生了半年有余，终于开庭审判了，但案件的性质早已内定：“交通肇事罪。”根据有关法律，交通肇事罪最多判七年徒刑。七年，相对遇难的十三条年轻生命，和忍受巨痛生存下来的十三个不幸家庭来说，无异是太轻太轻。问题的关键还不在于此，在于“4.22”特大车祸究竟属交通肇事，还是属别的什么罪。比如，间接故意杀人罪。
但要为“4.22”案件定性，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否则，市长们的办公室，在闻讯遇难者家长前来时就不会紧紧关闭上了。其实市长们也有他们的难处。但躲着不见，终不是个办法。这不，因为悲痛有些失去理智，因为绝望采取的稍为过激的行为——十三位遇难者家长抱着孩子们的遗像，在简阳市人民政府大门口一字排开，堵死了进出市政府大门口的各种车辆。很快，市政府大门口围观者众。遇难者家长们手举着孩子们的遗像和遗像后面那一排赫然触目的“雪海深仇我们的冤魂决不绕你”的字体，以及遇难者家长都南江手中展开的那幅用倒在血泊中的学生尸体连缀而成的“控诉状”，再次向围观的人们悲愤地倾诉“4.22”惨案的内幕和案发后华西通用机器公司对案件的错误处理。
信息反馈进市政府办公楼，办公楼的决策者们在思谋着解决问题的良策。
情急中，遇难学生家长们突然想起一个人，对就是他！省委信访办公室那位在几个月前接待过他们的肖主任。肖主任在接到家长们的电话后叮嘱市长们：尽快出面同遇难家长们见面！
事故现场勘测图与顾文斌供词
这是一次无法准确划定会议内容的会议。参加会议的人员恐怕是县级市简阳人民政府成立以来绝无仅有的。
会议开始,简阳最高行政长官市长马桂华先生,首先向在“4.22”特大车祸中致死致残的学生、青工的家长们表示了同情。之后，开始与在座的市政府、市法院、检察院等部门的官员认真听取遇难者家长代表发言。遇难学生高斐的父亲高丕勋在这个会上以沉痛的心情向在座的父母官宣读了那篇(《四川简阳市“4.22”特大惨案: 12名高中生、1名青工惨死——是华西公司领导长期玩忽职守、姑息养奸造成的恶果！》附件第十三)。接下来，遇难学生邓清羽的父亲邓仁宪,把简阳市交警大队绘制的《道路交通事故现场勘测图》展示给在座的父母官们看。
“这张图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邓仁宪手指着《道路交通事故现场勘测图》，“顾文斌驾驶的学生班车同黎光华驾驶的东风牌货车相撞之后，并没有采取有力措施——从撞车后的大客车轮碾压出来的22米压印，拖痕证明该车的制动装置是灵的。从侧撞的程度看，顶多伤亡一二人，由于顾文斌驾驶的学生班车在撞车后继续朝前拉刮过去，以致造成当场四人死于班车的移动过程中，导致了伤亡人数的扩大。(见《勘测图》4名死者位置；见东风车驾驶员黎光华制动痕迹。)尤为恶劣的是，顾文斌面对伤亡人数的扩大,仍旧不制动,反而轰油门,打方向盘,高速冲坡，从而致使大部分学生从被拉刮掉的左侧摔在朝前冲刺15米完全不制动的过程中。(见《勘测图》“散落物中心点”；见黎光华在2.4米处的刹车距离)顾文斌高速冲坡二十多米后，采取了居心叵测的点刹——似刹非刹继续冲坡12.4米，更进一步扩大了学生的伤亡人数。从勘测图上可见最后的几名受伤学生摔于“筛”落的过程中。(见《勘测图》12.4米的散落物)……。
“这儿，还有一份简阳市交警两次审问顾文斌的供词,时间分别是97年4月25日和5月8日。”
4月25日(第一次)。
问:是否受过处分?
答：没有。
(93年10月，顾文斌、周生平等6人因多次聚众赌博，被华西通用机器公司予以行政警告处分。见华西劳人字[1993]第85号；91年5月顾文斌因盗卖汽油被公司记大过处分。见华西劳人字[1991]年第20号。
答：……几个学生撞倒地上，我伸手去拨了拨，但没动静。我先去了华西公司医院冲洗眼睛，我的眼里全是灰，身上全是灰。
超车后我的车头摆到了右边车道上，车尾还没摆过来。
5月8日(第二次)。
问：发现对方来车没有？
答：我没有发现，若是发现就要提前采取措施。
问：超车前，你的车尾超过前面的小车没有？
答：应该是我的车尾超过小车了。
问：你既然将车尾超过前面小车了，为啥不往你的右边公路转，走上你的路线呢？
答：我看过了，对面没有车来。
问：你看前方有无车辆时，你的车头朝哪个方向的？
答：我当时开始上坡了，我看了坡上没有车来……我确实没有看见对面来车。……我估计当时每小时40公里左右。……我的车轮被撞上了，我在那一刹那间才看见黑糊糊的东西，然后什么事都不晓得了。……都撞上了，我才看见黑压压的一团。
问：你当时开灯没有？
答：我是开着大灯的。
问：你是开着大灯的，理应事先发现对方，怎么解释？这是个常识。
答：无语。
“‘无语’两个字绝妙极了。至此，极力为自己的罪行开脱的顾文斌再也不能自圆其说。”邓仁宪看一眼面前的父母官们，结束了他的发言。
“我补充几句。”遇难学生杨彬的父亲杨云福接上话头,“顾文斌在5月8日的供词中说他的车速只有40公里左右是不确切的。据受伤幸存的学生回忆，顾文斌那天晚上的车开得比任何时候都快。‘我估计有60—80公里/小时(简阳中学高二班牟健雄)。’‘一路上,班车都在飞快地行驶着，那速度简直快得惊人。’(空分高二学生毛丹)”杨云福停顿了一下，“客观地说，顾文斌本身是极不情愿开这个学生班车的。顾文斌有个弟弟也是开车的，顾文斌报考Ａ照，目的是为他弟弟腾出个位置(好将先前承包的货车让给其弟顾文红)。恰在这时，原先开大客车的驾驶员退休，只有报考上Ａ照的顾文斌才有资格接大客车。谁都知道，开客车，尤其是学生班车，要起早贪晚，约束多，不像开货车自由，有油水可捞。出事之前，顾文斌找过运输公司领导罗开林，得到的答复是：‘我马上就要退休了，你去找新任领导吧！’出事那天上午，运输公司新老领导交接工作，顾文斌找了新任领导，答复是：‘这件事(指顾要求承包公司货车)我们还得研究研究。’两任领导的答复堵死了顾文斌不开客车开货车的要求。顾文斌彻底失望了。恰好，那天下午，公司安全员魏成勋把顾文斌找了去，说他：好多人反映你车开得太快太野，你可得警惕呀。’一转，‘你要想到这个车上坐着你七八十岁的老母，你怀孕的妻子，或者二三岁的幼儿，这个车你就会开得慢些好些。’出事那天晚上，顾文斌搓麻将又输了钱，他的气就更不打一处来。总之，那天晚上的顾文斌心情极为烦躁。这一点，从简阳市交警大队拍摄的现场录相可以看得很清楚。车上的学生都穿着薄毛衣，而顾文斌身上仅仅穿了一套棉毛衫，就这样他还嫌热——因为他心头烦躁不安！他想弄出点事来以此达到不开客车的目的——驾驶室顶棚上那台吊扇一直还在旋转。尤其令人忿恨的是，当记者用话筒采访顾文斌时，这个家伙面对自己制造的眼前这幕惨不忍睹的车祸现场居然还在笑？！……”
“你也是开车的，你说顾文斌是想通过弄出点事来达到换车，可能吗？”简阳市常务副.书记，分管政法工作的江明在发言。“一、顾文斌想开货车，不愿开学生车，并由此向学生泄愤等前期行为不足以构成顾文斌的杀人动机。很简单，他杀了人，还能换车吗？二、现场勘测图上的距离是正确的，但按当时的车速，这段距离(约52米)仅需两秒钟，两秒的时间能完成故意杀人吗？”
“你，”邓仁宪张了张嘴，要反驳。旁边的高丕勋伸手劝阻了他。这时，马桂华市长说话了：“关于‘4.22'一案,诸位在法庭上去辩解吧！如果判得不合理，可以上诉。再不合理，再上诉。呃——对于你们提供的材料，我们得好 好看看。总之，对‘4.22’车祸一案，我们要进一步取证。”
第二章 顾文斌与罗开林 “翻滚车手”顾文斌
如果说，“4.22”对于四川简阳华西通用机器公司是个大不吉的日子，那么，“4.22”对于“行车14年，安全行驶29万公里”的班车驾驶员顾文斌就是个绝对晦气的日子。正是“4.22”彻底结束了顾文斌所谓安全行驶29万公里的开车生涯,也是“4.22”彻底破灭了他欲将客车换货车的如意梦。
“4.22”这天天气也怪得出奇。
早晨起来，下了一会儿雨，又出了一会儿太阳。过了一阵，天空突然昏暗下来。跟着，一个长长的雷声滚过天空。一会儿，又是一阵雷声；然后是闪电，闪电夹着雷呜。很快，瓢泼大雨从天空中（河蟹）而下，那阵势像是要将昏沉沉的天幕彻底洗涤一番。没多久，雨停了。过了一会儿，又下……
上午，有人把昨天周会上运输处长罗开林在会上说:“那个小兔崽子(指学生代表邓清羽)竟把电话打到我家里来了。我对他说星期天不上班”的话传给了顾文斌。下午，安全员魏成勋又提醒他开车要小心点，这更让他窝了一肚子火：“这帮小兔崽子，老子就是毁在了你们手上！你们说老子车开得快，老子今天再开一回更快的让你们瞧瞧！……”
4月22日晚，离公司规定的班车发车时间还有十几分钟，顾文斌驾驶的学生班车已经飞快地行驶在开往公司的路上了。四月下旬的简阳，还有些寒意。空气中没有雾。宽阔的公路经过白天一场大雨的洗涤，显得格外干净。行驶在这样的路上，能清晰地看见100米以外的物体。一路上，顾文斌见车超车，那比平常更快的惊人的车速不时引起车上学生的恐慌。当他加大油门对准前面的小轿车(今晚超的第三辆车)驶去时，15岁的魏娜大声喊了起来：“顾叔叔你开慢点，车好快啊。”
“哼，你她妈的就仗着你爸是安全员，就敢对老子指手划脚！”顾文斌非但没减速，反而加大油门朝前冲去。
“要翻车了，要翻车了……”车上学生们惊呼起来。
“车开得好快啊！”刘怡玲，这个梦想做时装模特的漂亮姑娘，年仅17岁的高中生，做梦也没想到，这就是她离开这个世界说的最后一句话。刘怡玲的话刚说完，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大客车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上了。那一瞬间，站在刘怡玲身旁的毛丹看见对面卡车的车厢把她面前的那扇车窗撞得粉碎，跟着，玻璃碎片便朝她脸上扑来。接下来，被反弹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毛丹听到了第二声响，那是大客车被撕刮掉一个角以及车上的阻碍物——受伤的学生、座椅等——被拉刮下地的声音。随之，好些人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两车相撞时一下子安静下来的车厢重新恐慌起来，前后车门被打开，车上的拼命往车下挤，边挤嘴里边叫喊着“快下车”。
车下一片哭声。
“司机呢？司机哪去了？顾文斌哪里去了？”有人突然发现司机顾文斌不见了。
顾文斌不见了，顾文斌驾驶的大客车却非常清醒非常规矩地停在两车相撞后相距出事地点43米处自己线路的路边上。然后，下得车来的顾文斌围着从左边第二个车窗朝后活活撕刮掉半节车厢的大客车转了一圈，并伸手去拨了拨被撞倒在地的几个学生，见没有了动静，便去了华西公司医院冲洗眼睛！
三天以后，顾文斌被带到了交警大队时问交警：“死的有没有5个人？”答：“不止5个。”他却若无其事地说：“糟了，开不成车了。”
擢拔“人才”的罗开林
真是凑巧，就在顾文斌创下“4.22”特大车祸这天，华西通用机器公司运输处长罗开林宣布退休。那天晚上，当接到单位职工打给他的惨案报告电话时，这位在选拔顾文斌一事上那么热心的处长大人，面对遇难的12名中学生、1名青工和34名伤残者，表现出来的却是异乎寻常的冷静和冷漠：“我管不了这屁事，今天我退休了……”
有遇难者家属讲到孩子刚去世不久，同罗开林在路上碰见了，看见家属怔在路边，罗却忽然吹起了口哨，擦肩而过。
要说罗开林缺乏人性，那也只说对了一半。91年5月，顾文斌因盗卖汽油被公司记大过处分，并将其从司机改为修理工，但罗开林拒不执行公司文件，擅自决定让顾在公司内开生产车。仅4个多月，罗开林就在顾文斌的申请报告上签署：“根据工作需要及该同志半年来的表现，同意从修理岗位调出，恢复驾驶员工种。”顾文斌报考Ａ照之前，曾在学生班车上执勤。一次，擅自驾驶班车与路旁梧桐树撞刮，将右后轮中心线以上右裙布全部拉刮开。事后,罗开林反而在周会上说:“顾文斌也是好心！”
当有人对选派顾文斌报考Ａ照有意见时，罗开林再次在周会上一锤定音：“考Ａ照，我就是要培养像顾文斌这样有前途的年轻人！”在罗开林的关照下，有过2次处分，4次车祸的顾文斌成了5名报考Ａ照的最佳人选。
罗开林从运输处长兼党支部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前,大量烧毁了有关材料。对此，这位在华西通用机器公司曾经权重一时的罗开林——罗的老婆曾在外对人宣称:不是我家老罗在大金工车间当党支部书记发展房老板(即华西公司总经理房作民)入党，他能有今天吗？——在运输处的周会上意味深长地说：“我退了，就是要烧掉这些材料。有的人勤勤恳恳地帮我的忙，有的人在一旁等着看笑话……”
有人发现，那段时间的罗开林出门时腰里总是别着一把藏刀。这就怪了，这位曾经专横跋扈、有恃无恐的处长兼支部书记，他怕谁呢？
第三章 医院 不和谐的乐章
孩子，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1997年4月22日，对于简阳市人民医院来说，也是个可以载入历史的日子。
21时50分，离公司规定的学生班车发车时间还有5分钟，班车却已经在华西通用机器公司门口与东风牌大货车相撞，酿成当场死亡4人，重轻伤43人的特大车祸。事故现场一片惨叫，水呢味、血腥味扑面而来。一时间，公路堵塞了。司机顾文斌逃之夭夭时，及时赶到事故现场的华西公司职工，公路上的行人，开三轮和两轮的全部自发地投入了抢救遇难者的行列。
从22时起，整个简阳医院便陷入了一片忙乱之中。哭泣声、喊叫声、急促的脚步声混合成为忙乱中的主旋律。
22时20分，最后一个受伤学生李祥被送到了医院。同一时刻，遇难学生高斐的父亲高丕勋赶到医院，见十几个受伤学生横七竖八地躺在医院水泥地上无人抢救。重伤学生邱永加的父亲邱伟正在求医生救救孩子。心急如焚的高丕勋在地上找到了高斐，一把抓住一个路过的医生求他救一下自己的女儿。十分钟后，高丕勋推着女儿去ＣＴ室，ＣＴ室的大门紧闭着。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仍旧无人来开门。高丕勋的后面，排着四五个需照ＣＴ的。
22时30分，杨云福夫妇赶到医院，在走廊的水泥地上找到了儿子杨彬，赶紧找担架，求人帮助抬上车，送到外科三楼。之后，又去找医生。半天，终于看见个医生过来，两夫妇像是见到了救星，伸手拽住这医生再不松手。
22时45分，遇难学生邓清羽的父亲邓仁宪赶到简阳医院外科大楼找儿子时，才见到公司领导牛号、何兴用等。
遇难学生都斌的父母在事故现场没有找到儿子，在华西职工医院扑空后，急急忙忙赶到简阳医院。他们从一楼找到六楼，又从六楼找回一楼，刚好，住院部门口转弯处见医护人员推着一个受伤学生去照ＣＴ，都南江连忙上前，辩认后刚要离开，转弯时受伤者从推车上“嘣”地一声摔到在水泥地上。见状，都南江心疼地直叫“你们扶着点嘛！怎么搞的！这不是叫孩子再次受伤吗？”当都南江夫妇终于在外科二楼骨科监护室找到儿子都斌时，都斌已经人事不醒，眼睛也停止了转动。都南江在一旁心如刀绞地看着在“抢救”的儿子未作缝合和包扎的右鼻伤口，右眉边伤口和额中伤口汨汨地朝外淌血，急得跺脚却帮不上半点忙。23日凌晨10分左右，一个医生到监护室看了后说：“不能闷起整，赶快去照ＣＴ！现在要的是人呀！”都南江对推儿子去照ＣＴ的护士说：“我儿子很危险，可不能断氧呀！”护士说:“知道,不会的。”然而，当推车推到ＣＴ室门口，输氧管就掉了。照完ＣＴ，将都斌送回骨科监护室，做了一阵心外按摩后说：“都斌已经不行了。”
当都南江夫妇在外科二楼找到儿子都斌的那一刻，遇难学生邓清羽的父亲在急诊室对面屋子的水泥地上找到了邓清羽。看见受伤的儿子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无人过问时，邓仁宪的眼里霎时盈满了泪水！躺在地上的儿子口、鼻堵满了水泥，胸口和腹部上也有一层水泥，没有包扎的额头流着血！伸手摸摸，儿子脸上还有热感，肚子尚有温热！这说明还有救！邓仁宪跳起来，朝着医院的走廊急呼救人呀，快救人呀！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但没人理会。过了一会儿，过来两个人，将邓仁宪拖开，“人都死了，喊也没用。”说完，“咔嗒”一下将房间上了锁。这“咔嗒”的上锁声尤如一记冰冷的铁钎锤狠狠敲击在邓仁宪感觉已经冰凉的心口上！
后来发生的事更是让他瞠目结舌：儿子邓清羽的死亡时间竟然冒出来不相同的三个！
与面前冷冰冰的医院形成强烈反差的有这样的特写镜头：4月22日当晚，出租司机杨静州，闻讯学生班车被撞，当即开了面包车赶往事故现场，将一个眼珠掉出来的学生(李世东)抱上车，送到医院。放下李世东后，又去帮高丕勋找人找车救女儿高斐。这时，听见一个医生在那儿叫：“这个娃儿(崔东风)的家长在不在？”杨静州赶紧应道：“我就是家长，你救吧，叫我干什么都行。”之后，他一直守在旁边，陪那孩子照ＣＴ，超声波，以及作各种检查。
后来，在华西公司以遇难和受伤者家长的名义向社会募集捐款的时候，杨静州一下子捐出5000元。
没有找到孩子的父母
刘东升，华西通用机器公司中层干部，遇难学生刘星的父亲。这天晚上，赶到医院的刘东升夫妇，仔细辩认了躺在病床上和担架上受伤的每一个孩子，还是没能找到他们的儿子刘星，刘东升只好蹲在一边，呆呆地看别的家长围着自家的孩子忙乎。刘星的母亲王文军，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医院走廊上，号啕大哭起来。一会儿，不哭了，两眼发直地看了那些围着自己孩子忙乎的家长，想：她的刘星不在这儿，说不定刘星没坐这趟车。刘星也没出事，刘星还好好的？可刘星去了哪儿呢？
灵车，今晚的休止符
4月23日凌晨1时左右，先前忙成一团糟的简阳市医院外科大楼此时停止了忙乱。医院方面用严酷的事实向一心祈盼孩子们有救的遇难者家长们作了宣布：抢救无效4人,途中死亡5人。
就是说,那些在三个小时前被及时送往医院的“4.22”惨案的遇难中的9人经院方抢救无效，此刻已经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那一刻，外科大楼门外，装载尸体的车辆在将死去的9名遇难学生遗体载往殡仪馆，那抬尸体的人像“甩物”一样抬了死去的学生往车上丢，那情景直让家长和亲属们看了心寒。忽然间，抬尸人一失手，一具学生遗体“嘣”地掉在了地上，旁边的遇难学生亲属见状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叫。
当载着遇难学生遗体的汽车启动开走时，围在车旁的遇难学生的家长和亲属们再次发出一片撕肝裂肺的哭声。
孩子们遇难后，华西公司领导对遇难学生亲属许诺：将孩子们的遗体运往殡仪馆“消毒”、“整容”。所谓“消毒”，就是殡仪馆人员手握高压水管对准一丝不挂的孩子的身上一阵乱冲。所谓“整容”，便是用高压水管冲洗掉孩子们身上的血迹和水泥。冲洗中间，遇难学生的未经缝合的一道道伤口依旧在淌着血......。
距“4.22”特大车祸相隔半年有余，中央二台东方时空栏目，以《救护车为何不救人》为题，报道了被汽车撞伤的一伤者家属，电话通知乐山市人民医院请求派车，该院答应了但没有车来。后通知五通桥人民医院。40分钟后，五通桥区人民医院来了车，受伤家属要求这辆救护车将伤者拉往乐山市人民医院(对方却要将受伤者拉往五通桥医院)遭拒绝一事，引起社会的关注和世人的愤慨。客观地说，同乐山人民医院和五通桥区人民医院不救人的救护车相比，简阳市人民医院在抢救“4.22”特大车祸的遇难学生一事上还算是尽了力的。用简阳医院的话说，他们面对的“惨案前所未有”，但抢救却不是前所未有。于是就出现了：明明是脑部受伤的遇难学生都斌，医院偏偏把他丢在了骨科抢救！最具讽剌意味的是，那位一进简阳医院就被该院判了“死刑”的高三学生雷陵（化名）——不可治愈的植物人——在转院到成都四川省人民医院之后三天竟奇迹般地可以用笔写出自己的名字！
最最荒唐的还是遇难学生邓清羽的死亡时间竟出来了前后不一致的三个，它们分别是:当晚11时，一直守候在儿子邓清羽身旁的邓仁宪、刘成芳夫妇，求在场的医生再抢救抢救邓清羽，对方回答说：“已经救过了，没气了。”邓清羽的第二个死亡时间是简阳市交警出具的死亡报告：4月23日零晨1点。而由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则是在遇难学生家长再三要求下，才在7月2日从简阳市交警手里拿到。这份最具权威的死亡时间却是：4月24日22时！
第四章 失声的风铃
唯一有弟弟和只有母亲的女儿
“4月23日，昨晚姐姐没有回来，妈妈哭着跑出去了，也没有回来，说班车出了车祸。我昨晚梦见了姐姐，姐姐满面笑容。今天早上，孃嬢告诉了我，姐姐死了。我真想把司机打一顿。”
“4月24日,今天大人带我去了医院的那个地方，姐姐死了。我看见姐姐面目全非，我的心像一块石头压着，和妈妈哭了很久。……”
“4月25日，我真想姐姐不要死，真想姐姐能再活起来，那该多好啊”！
“……”
这是一个9岁的弟弟在姐姐遇难后写的日记，日记一直写到了6月1日，被妈妈强行制止了，她担心儿子闹出毛病来。这位遇难学生的母亲叫袁万群，两年前，丈夫因事故去世，她带着一双儿女，在一个不景气的商店上班，96年下岗后，靠打理一个露天的杂货摊艰难度日。懂事的伍宇娜每天放了学回家，不是帮着守杂货摊就是带着弟弟做家务，替母亲当了半个家。
女儿走后的一天晚上，袁万群感觉脚下空空的，(丈夫去世后，袁万群同女儿和儿子睡在一张床上，母子三人更紧密地相依在一处)很久很久，终于入睡了。入睡后的袁万群看见女儿还在灯下学习。她催女儿睡了。女儿回答说“再做两道题就睡。”后来，女儿又对她说，“要高考复习资料。”袁万群惊醒过来，先前坐在桌前用功的女儿不见了。她知道是女儿托梦给她了。于是第二天赶紧去给女儿找了高考复习资料。几天以后，女儿17岁的生日，她将高考复习资料带去墓地，烧给了女儿。
那一年，女儿需要一本英汉词典，为了省钱，袁万群叫女儿到旧书摊去买。女儿想了想，干脆不买了，说“我借同学的看。”
每当看见袁万群为生计操心时，懂事的伍宇娜便对她说：“妈妈，你虽然穷，但有我和弟弟，你也很富裕。”
如今，女儿走了这么多年了，她这个作母亲的却没有本事为女儿的死——人家告诉我说，我女儿是从车上摔下来活活摔死的——讨个公道哇！
女儿，爸爸为你找回小腿再走
年仅15岁的魏娜是当场死亡的4名死者(其余3名是伍宇娜、刘星和华西公司青工雷登国)中年龄最小，也是死得最惨的一个。
“4.22”那天晚上，当遇难学生家长邓仁宪、都南江他们在医院里一步不离地守护着自己孩子的时候，安全员魏成勋在事故现场找到了一具躺在地上，天灵盖被揭开，脑浆外溢，半节身子不复存在的女尸。魏成勋简直不敢辩认眼前这血肉模糊、尸体横飞的女尸——女尸的左大腿撞碎，左小腿不见了(第二天早上魏成勋到简阳市交警大队停车场的大客车上才找回女儿的左小腿)，整个身子倒挂在与大客车相撞的东风牌货车的车厢左前角！——会是他年仅15岁的魏娜！面对死得如此惨不忍睹的女儿,心痛欲裂的魏成勋恨不得抓住肇事的顾文斌撕个粉碎！
平常，魏成勋不要女儿走路去学校，担心出事，叫坐公司的班车，不想事故就出在自己直接管理的公司班车司机手上！搞安全的偏偏最不安全——安全员的女儿死得最惨！他怎么向人家交待？怎么向死去的女儿交待？！电视里，晚间新闻在播放简阳市交警大队长针对“4.22”特大车祸讲安全。他拿过遥控板“啪”地一下关闭了电视。他对自己说，从今以后不再看电视里有关安全的新闻。还有，不再看电视里唱歌——女儿唱歌唱得好，在学校里得过奖。转眼间，女儿没有了。匆匆走了的女儿给他这个作父亲的和她妈留下一个没有来得及挂上铃的风铃！
……几天后，在同女儿遗体告别时，魏成勋发现，女儿眼睛还未合上，女儿死不瞑目，女儿死得冤枉啊！魏成勋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将女儿没有合上的眼皮合上。
如今，失去了女儿的魏成勋，在他的上衣口袋里，装着一本小影集，里面全是女儿的照片。开车的魏成勋，驾车行驶在高速路上，常常泪水蒙了眼！而女儿她妈则日夜守着女儿的遗像，那悲痛的心情一如女儿留下的这个不会再响的风铃(匆匆走了的女儿给她和她爸留下一个没有来得及挂铃的风铃！)无法对人述说。
两种下跪
这里，安葬着因“4.22”车祸死去的13名死者中的10名中学生，按年龄大小排列，接近最边上的是简阳中学高二学生刘星。性格内向、腼腆的刘星，自幼同奶奶一起生活，是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刘星大了，上学了，放学回到家里首先在门口迎接的也是奶奶。孙子走了好久，奶奶照旧每天坐在大门口等孙子回来。以至看到别的同刘星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从面前走过，老人常常误认为这回真正是孙子回来了。
刘星的确回来过，那是他托梦给奶奶，说他走时好孤独，别的同学走父母都来送行，唯独他的父母没来。
“4.22”那天晚上，刘东升、王文军夫妇没能在简阳市医院找到儿子刘星，焦急之中还在等“奇迹”出现。后来，有人告诉他俩，说是事故现场有4具尸体，叫他们快去看看。他们摇摇头。他们看过了。不，他们是不愿意相信，那4具尸体中会有他们的刘星?然而，后来的事实向他们残酷地证实了这一点。两个多月后，他们出了一趟差，出差回来，儿子已经火化了。他们没想到火化得这么快，原以为火化会在开追悼会以后。当刘星的奶奶对他们说起，刘星托梦说父母没有为他送行时，两夫妻听后当场便流了泪。照说，两夫妇还是很爱刘星的，只是平常花在刘星身上的心血少些罢了。
遇难者的家长们簇拥着可怜的奶奶抱着孙子的遗像，站在为孩子们送行的行列中，迈着异常艰难的步履，走进了孩子们的墓地。
同刘星的奶奶一道来为刘星送行的还有刘星的班主任杨勇军老师。
杨老师跪在学生的墓前，用手摸着嵌在骨灰盒中间小框里刘星上小学时的照片(是无意，还是苦心？刘星的家里人特意选了这么一张刘星幼时的照片)，心头涌起一种特别柔弱、无助的感觉。
当班主任杨勇军老师跪在学生刘星墓前，祈祷上苍为冤死的学生讨还公道的时候，在华西通用机器公司的一间办公室里，死去的青工雷登国的父母，面对公司要收回住房(儿子参加工作后，父亲回到乡下。“4.22”惨案后，雷登国父母从乡下赶来公司，住进了儿子先前住的那间屋子)时，悲痛无望的雷登国父母“咚”地一声给对方跪下了。
在“4.22”车祸中遇难身亡的13名死者中，21岁的雷登国是华西通用机器公司唯一的职工。雷是农家子弟，其父原先是公司保卫科的，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因为12位遇难学生家长一心要为冤死的孩子们讨还公道，雷登国的父母也才领取到了那笔应该有的国家规定的死亡抚恤金。公司方面却认为多付给了他们这笔该得的钱。百般央求也不管用之后，只有下跪一条路了。然而，下跪也不顶用。这不，对方并不为所动，那话听上去比殡仪馆里存放尸体的铁匣子还更叫人心寒：“你们下跪没有用，你们从这楼上跳下去也没有用！总之，房子是要收回的。”
是的，下跪没有用。跳楼也没有用。他们活着也没有用了。真的，这对失去儿子的农家夫妇真想从这楼上跳下去，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登国儿呀，你该让我们为你去死呀！你还年轻，你还有用哇！”
央求不管用，下跪也不管用之后，他们再一次悲痛地哭泣起来。
第五章 他们，不止是失去了孩子
在每一位遇难学生的家中，都有一个小小的灵位，家长们把孩子的课本、手表，还有女儿的一缕柔发，供放在孩子的遗像前，好像孩子还活着。什么都没有变。但他们那颗破碎的心，却在一夜间苍老了至少十年！……
清清，再给妈妈亲一下
简阳中学高二学生邓清羽马上就要走了，离开父母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先前被人搀扶着哭得泪人儿似的刘成芳突然停止了哭泣，甩脱搀扶者的手臂，扑上前去，“清清，妈妈来看看！你的衣服穿得好不好？”边说边从儿子的头摸到脚。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儿子生前用的那把小梳子，为儿子梳最后一次中分头——那是儿子喜欢的香港歌星“郭富城式”。末了，把脸贴上去，说了:“清清，再给妈妈亲一下。”
那一刻，殡仪馆里的空气一下子凝涸了！半响，旁边有人哭了起来。跟着，便响起一片悲痛的哭泣声。但刘成芳没有哭，极度悲痛的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搁放在枕头下面的仿声鸡叫电子表是儿子留给母亲的遗物。儿子走了半年多了，刘成芳还是每天早晨这个时候醒来：6时30分。
儿子活着时，电子表一叫，她便爬起床，为上学的儿子煮上鸡蛋，然后外出买回早点。如今这个时候醒来的她没事可做了，只好走到儿子那间屋子里去，坐在儿子那张床上发傻发愣。
没错，这是儿子邓清羽的屋子，可这间屋子儿子一天也没住过——还在搬来新居之前，儿子年轻的生命就被车祸夺走了。去年，公司里集资建房，她同丈夫打算要三室一厅，征求儿子意见，儿子说：二室一厅就够了，少出点钱。再说，我迟早是要出去的。关于这，儿子同他爸还有一段对话哩。问：你出去，到哪？答：出国留学。我勤工俭学。你怎么勤工俭学？我给人家当家教。你怎么当家教？我把我参加各项竞赛得的奖和奖状拿给别人看啊，我怎么走出来的，我就怎么教别人啊。
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二，儿子年年都是三好生，考试总是第一名。近二三年，儿子获得的奖项就有：95年全国初中数学竞赛三等奖；95年全国第二届初中英语奥林匹克一等奖;95年全国第二届奥林匹克物理知识竞赛三等奖。96年全国高中数学竞赛二等奖。除此，还特别爱研究考托福什么的。“清清，我，还有你爸，还有你的老师和同学，还有好多熟悉你的人，我们都晓得你是要出国留学的。你不仅有这个准备，更有这个条件。可是你，偏偏在还有一年就考大学的时候离开了我们。你这一走，妈的心也跟你去了。”她刘成芳这辈子没能耐，儿子是她的骄傲和财富，如今这骄傲和财富都没有了。没有了儿子，这下岗后整日呆在家里的日子可怎么过哇！
妻子刘成芳28岁上生儿子，生了二三天没生下来。医院对邓仁宪说：“要大人要小孩？”他硬着头皮签了字：“要大人。”好在有专家在场，把孩子给抢了出来。儿子一落地，没吃上一口奶。他只好天天跑10来里路回家，炖猪蹄、墨鱼发奶，还是发不出。接下来，开始跑牛奶场排队打牛奶。刚开始，凌晨二三点去排，后来干脆从上半夜开始排。先用牛奶锅排上队，然后回家睡觉，早晨四五点钟人再去。那些去得早的把你的锅扔在了一边。奶锅不行，换成石头，照样被先去一步的给搬开丢在一边。于是想出一次打两天的，但很快就行不通了，排队打奶的人自行规定：每人每天只准打半磅。孩子满月后，没人带，只好送了厂托儿所。托儿所的阿姨想出一条管理婴幼儿的绝招：用一条橡皮筋，一头拴了孩子的左腿，一头拴了孩子的右腿。稍大一点，二三岁时，阿姨就让这些娃儿当上“幼儿保姆”——带比他们更小的娃儿。就这样，一年年、一月月、一天天地熬，终于把孩子拉扯大了，成...人...了，眼看就成才了，一场车祸，孩子说没就没了。
邓仁宪的眼前老是晃动着那辆儿子幼时玩过至今完整无损终于送了人的天蓝色大客车，那是儿子邓清羽二岁多时自己看上的。幼时的儿子调皮过人，也聪颖过人。七八岁时，看《小学生十万个为什么》，知道壁虎尾巴断了会长出新尾巴，蝙蝠嘴里有牙齿。为了弄个清楚，便动手抓来一只壁虎，扯去一截尾巴，装进纸盒子里，过两天打开盒子看断了尾巴的壁虎长没长出新尾巴来。黄昏时，爬上围墙，骑在墙头上，把手伸进蝙蝠的窝里去，看它到底长没长牙齿。但最吸引他的还是动手拆卸家里的东西。4岁那年，一个人在家拿把改刀把落地扇给拆了。接下来，凡是能拆卸的玩具都给拆了，包括家里的收录机什么的，都无一例外地受到了儿子的检修。唯一幸免的便是那辆天蓝色的玩具大客车。谁料得到，许多年后，儿子正是坐在大客车上被撞伤致死的！这是潜伏的不祥，还是早已有之的预兆？
整理儿子遗物时，打开抽屉，当年读小学一年级的儿子在一旅游点挑的那只小金龟还“活着”——四肢和颈部都在动。都说龟长寿，可喜欢龟的儿子却偏偏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还有这个启开了一个角，却绐终没有打开的印有金黄色的“福”字的小红包——96年春节，质量管理处何处长欣赏儿子能读书，送给他的50元压岁钱。儿子的所有零花钱一概买成了自己喜爱的书，几十元一本的，大方得很。唯独没有动用这小红包里的50元钱！当邓仁宪把未启开的小红包拿给何处长看时，对方慨叹道：“这个孩子很特别，很特别啊。”说着话，两人的眼泪夺眶而出！
殡仪馆里，他睡在死去的儿子身边
1997年，对于年届51岁的杨云福是大灾大难的一年。这一年，“4.22”车祸夺走了儿子杨彬，三天之后，老杨的二爸去世了。二爸去世不到半年，老杨的母亲又在乐至老家撒手西去。母亲前脚刚走，妻子焦汝君的二嬢又命赴黄泉。短短半年多，一连失去了4个亲人,焦汝君终于躺倒了。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却一刻没有忘记最不该走的儿子杨彬。头天晚上，在成都治病的焦汝君给丈夫打来电话，说明天是儿子的生日，别忘了去墓地为儿子做生。
依次摆好水果、点心和饮料后，蹲在儿子墓前的老杨，对着儿子的墓碑，举起手中启开的啤酒，对儿子说道：“儿子，今天是你18岁的生日，你也喝，我也喝。我代表你母亲为你做生。……儿子，老爸对不住你，老爸好悔啊。”
杨彬出事那天晚上，老杨师傅从成都双流机场接公司客人回来，已经九点半了，想到简阳去把儿子接回来，但一想自己是一名老党员，想着领导上常说的不要用公车办私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想来自己真是蠢得可以。那天从机场回来，开车去简中，儿子不就躲过了这场车祸了吗？
火化前一天，杨彬的尸体摆放在殡仪馆地上，想到第二天儿子就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弯腰站在一旁的父亲杨云福，突然身体一软，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紧挨儿子躺着，脸贴着脸，手攥着手——自儿子上学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同儿子睡在一起！那一刻，他真想同儿子一道走了，走了，心中的极度悲痛也就不复存在了。旁边的人要拉他起来，他说：“求你，让我和儿子再睡一会儿……”
三个月以后，痛失儿子的杨云福，由于过度悲伤，在每年一度的驾驶员年审中，双眼视力从先前的1.2－1.0骤然下降到0.6－0.8！(还不止杨云福，失去了孩子的家长们，如今大都配了老花镜，头发一下子花白了)妻子焦汝君，下岗不到一个月，儿子就永远离开了她。儿子走后的第二天早晨，从医院回到家里的焦汝君，一进门就看到昨晚那盆为儿子准备的水和毛巾，当即怪叫一声，神经失常。接下来的几天里，焦汝君突然变得神智不清，连老公杨云福也认不得了。夜晚10时零5分,平常间孩子们晚自习结束乘班车回到家的时间，楼梯上响起了孩子的脚步声，刚才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焦汝君突然停止了哭笑，朝门外说道：“是杨彬回来了！我去给他烧水。”第二天一大早，她从床上爬起来，就说：“我得去街上给杨彬买猪蹄子——杨彬生前爱吃卤鸡爪、鸡腿、猪蹄之类——来卤。”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焦汝君每天早上按照儿子在世的时间准时爬起来为儿子做早饭。
终于见到生父的李祥突然间七窍流血
不知为什么，“4.22”那天晚上，王桂芬坐在家里心头慌慌的，当时针指向10点零5分(孩子们晚自习结束从学校乘公司班车回到家里的时间)时，这种心慌的感觉便愈益明显。10点10分了，儿子李祥还没有回来，王桂芬有些坐不住了。10点15分，门外还是没有儿子熟悉的脚步声，王桂芬站了起来，正要出门，有人在楼下喊：“班车出事了。”
王桂芬一下子冲出门去。
在事故现场，王桂芬看见儿子李祥倒在一双排座位上，半边脸血肉模糊，伸手一摸，还有气，于是在别人的帮助下，迅速将受伤的李祥送到了简阳市医院。在医院的水泥地上，王桂芬看到横躺竖卧着一片没人管的受伤的学生。好在她在场，李祥抬上了担架，推进了急救室。1个半小时左右，李祥被推出来，没气了。在生产一线上班的王桂芬，每天早晨6点30分同儿子分手。晚上10点零5分才能见面。王桂芬怎么也想不到，这每天见面的时间在“4.22”这天竟成为母子俩永诀的时刻！
李祥走后，王桂芬反复念叨的一句话便是：“李祥就穿着那双没来得及补的旅游鞋走了。”年初，车间里发了一张购鞋票，她用这张票为儿子买了一双旅游鞋，不久穿烂了，打算再给买。李祥对她说：“你给我买一双，还得给哥哥买一双。这样吧，你不用买了，替我补一下就行。”
李祥7岁那年,生父跟人打架，用刀子捅了对方，被判了十年徒刑。服刑三年后，母亲王桂芬为10岁的儿子找了继父，李祥所说的哥哥便是当年随继父一道过来长他1岁的男孩。先前，李祥每天早上6点30分离家去学校，从华西公司住地走到空分厂，在班长王鹏里家的楼下小吃店买早点：两个小笼包子。天天如此。7点10分左右,开始在楼下叫应王鹏里,让王同他一走去学校。刚开始，王鹏里总是陪李祥去学校。时间一久，王鹏里就想：李祥家里为什么不给他做早餐？胖胖的李祥只吃两个小笼包行吗？实际上，不是家里不给李祥做早餐，是李祥考虑在生产一线上班的母亲太忙，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他要尽量为母亲分担一点家务。除此，懂事的李祥叫继父“爸”比继父的亲儿子叫得还多。继父感冒了，李祥上前用手摸摸他的脑袋，“发不发烧？呃——不发烧，吃点药就好了。”继父事后对王桂芬说：“亲儿子都做不到这一点。”
李祥死后，华西公司根据亲属的要求，保卫科去人到重庆劳改农场将李祥的生父接来，分别整整十年的父子在殡仪馆里见了面：那一刻，人们惊异地发现，在殡仪馆里冰冻了好几天终于见到了生身父亲的李祥突然间七窍流血！
没有“证词”的律师
生平志愿要做一名律师，为人间铲除不平的简阳中学高一学生高斐，生性率直，好为人伸张正义。同学李祥，因被判了刑的生父在学校受到个别老师和部分同学的歧视，高斐站出来，面对老师的尊严，严肃指出：“我们是你的学生，李祥也是你的学生。作为老师，你不应该这样对待李祥。”
1997年4月22日中午,对于母亲黄素清是一个追悔莫及的时辰。那天在饭桌旁，针对公司的学生班车，女儿高斐同她发生了一场争论。爱管闲事的女儿对母亲抱怨道：“顾叔叔(顾文斌)开车太快了，妈妈你替我们反映反映嘛！”对女儿的这个老问题黄素清反映比较冷淡,她以“别人运输处的事妈怎么好去说”敷衍过去。其时，黄素清敷衍女儿也是一种无奈，班车问题人家反映好多次了始终得不到解决。她劝女儿乘车时可采取一条安全措施，即不要坐座位，站车厢过道中间就行了。女儿赌气道：“妈妈就晓得做老好人，我们总有一天会死在这个司机的手里。”不幸一语成谶，这句话竟成为女儿同母亲的永诀！
高斐走后，在第一批来看望高斐父母的老师和同学中，就有那位曾经受到高斐批评的老师，和他新带的一帮学生。灵堂里，高斐的遗像前，这位老师在跟这帮学生讲高斐勤奋好学，替人伸张正义的故事。
97年中秋节，华西公司给公司职工发月饼，高丕勋心里难受，拒领月饼。他给公司总经理房作民打电话：“不要发我的月饼！我的家已经不圆了。”
日记，与女儿灵魂的对话
“97年国庆节，单位同事的女儿结婚，要录相，请我去了。看见人家的女儿，想起自己的女儿，敬酒时眼泪唰地下来了！”崔发荣说起女儿崔晓霞，身着公安警服的汉子眼圈一下子红了。
女儿初中毕业，鉴于家里的经济状况，我们动员她考技校，女儿死活不干。我押俘虏般押女儿到考场，依旧不考。她对老师说：“我要考大学，学医。治好世上所有的肺气肿！”91年，奶奶因肺气肿去世。她在奶奶的灵前发誓：将来要考医科大学，治好世上患奶奶这种病的病人。
97年“三八”妇女节，女儿在作文《奶奶，女儿的心愿》再次道出了要当医生的心愿。她写道：妈妈为了我，早该作的手术——子宫肌瘤、卵巢囊肿，还有面部神经痉挛——一拖再拖！……钟银仙因这面部神经痉挛被人歧视，女儿因此越发成为她生命的全部。可以说，钟银仙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女儿。
在女儿离开后的日子里，二十多年没有提笔写过任何东西的钟银仙，为了追随女儿——女儿走了几个月了，她却始终在等女儿回来！她夜夜坐在窗前(家里的窗口正对着出事的路口)，提起笔来同女儿的灵魂对话！
“97年6月26日晚上3时(应为27日凌晨3时)
今天是霞霞入土的日子，我和你爸还有你姑、姑父，舅舅、舅妈来为你送行。霞霞，你这一走叫我以后怎么过？特别是在夜深人静时，这个家就只有我一个人。以前是你每天陪伴我，可你这一走就剩下我一人度过这孤独和寂莫的夜。霞霞，妈妈想你，每夜只有泪水陪伴着我。女儿，妈妈想你呀！”
“97年7月12日晚上2时40分(应为13日凌晨2时40分)
霞霞，今天是星期天，我和你爸买了你从来没有吃过的荔枝，我把它放在写字台上，你回来好吃，……霞霞，我希望来生我们在(再)做母女好吗？”
“97年7月20日 夜
……望着黑夜的天空，我只是向(想)鬼片里面说的多好，鬼和人能在一起，白天不能见，晚上能见有多好！”
97年9月28日,崔晓霞17岁的生日。崔发荣、钟银仙和崔晓霞的舅舅在崔晓霞的墓地为她做生。蹲在女儿墓前，父亲崔发荣心如刀绞！女儿走了快半年了，致女儿于死亡的班车司机顾文斌至今未作判决，他可怎么向女儿交待呀！
当晚，崔发荣一个人在女儿先前的房间里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夜里，崔发荣听见对面楼房里谁家的录音机在放磁带《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曾经对女儿说自己在初中时最喜欢听的歌曲就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小路》，还能用俄语哼几句哩。女儿有心，不几天便在书店给他买回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小路》的磁带。崔发荣如今再听这两首歌曲，那感觉恍如隔世！
墓地里的生日
同其它几棺墓相比，空分高二学生刘怡伶的墓上多了17支艳丽的玫瑰，伴随着玫瑰开放的是录音机里的《祝你生日快乐》歌曲。照片上的刘怡伶，双手抱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布狗熊，甜甜地看着为她做生日的人们。这天是97年10月2日,刘怡伶17岁的生日。
当曾晓君把酒洒在女儿墓前，对女儿说：“蕾儿(刘怡伶小名)今天是你17岁的生日，你爸你妈，还有你的同学都来为你做生，大家祝你生日快乐”时，先前轻轻的哭泣声突然放大开来，见大家都在哭，刚才没哭的刘怡伶也哭了，一会儿，不哭了，笑笑，把眼望了同学王莹、毛丹(王与毛丹同为“4.22”车祸受伤幸存者)：“去年桂花开时，大家不是说好了吗，等明年桂花开时，我们一起做桂花蜜。”“今年桂花开时……”王莹幸酸地说，“你已经离开了我们。”
今年“三.八”妇女节，刘怡伶给母亲写了封祝贺信，同时为父母亲，也为自己挑选了五朵小花：三朵红花、两朵白花。她说三朵红花寓示父母和自己一生幸福，两朵白花像征母女俩纯洁的心灵。下葬那天，曾晓君把保存完好的五朵鲜花一同放进了女儿的墓穴，连同女儿平常喜爱的4个神态各异、造型别致的小泥人，说是给女儿站岗，不让女儿在另一个世界再遭遇车祸！
同学毛丹说刘怡伶在4月9日送给她一条装饰项链，几天以后，项链上的（河蟹）形坠子(即花蕊)掉在班车上找不到了，觉得可惜。现在看来是个预兆，不祥的预兆啊。毛丹没有忘记刘怡伶生前要她为做一个风铃的叮嘱。毛丹出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为刘怡伶做了一个大大的风铃，但没有挂铃，这是毛丹的苦心：刘怡伶走了，风铃不会再响。长相恬美，身高1.72米，喜爱穿漂亮衣服的刘怡伶，幻想将来做时装模特，或导游小姐，如今这梦被华西公司那疯狂的米老鼠开的学生班车轮子给碾得粉碎。
永远沉默的“足球”
樊彬，简阳空压厂(现在的华西公司)子弟校初中班主任，在“4.22”车祸遇难的12名学生中，他教过的学生就占了7名。7名啊，全是班上成绩优良的学生，一下子全都走了。戴眼镜的樊老师从灵堂左边第一个遗像开始，依次挨个看过去，辩认出一个，心就揪扯一下。走到都斌像前，樊老师站住了。望着遗像上满脸稚气的都斌，想起出事前一周那个星期六，受都斌父亲叮嘱，约见都斌。在路上见了都斌两姊妹(从未见过都斌的姐姐)以为都斌有事，便没招呼。擦肩而过时，伸手在都斌肩膀上拍了一下，不想这一拍，竟成为师生间的永诀！樊老师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些学生(高二)眼看就出成绩了,转眼间就没了，太可惜了。又说，我常常在课堂上讲，到了2050年，中国经济按现在这个发展速度，应该是经济强国了。那时，樊老师80岁，你们(指学生)60岁，我怕是看不到了，你们能看到。那个时候，是“捷报飞来当纸钱”喽。可现在叫我说什么呢？4月24日那天，子弟校教过都斌、邓清羽他们这个年级的老师约齐了去看走了的学生。路上，一位姓乌的老师说，“如今只有老师齐，学生一个也没有了。”在殡仪馆那会儿看到邓清羽的遗体，我头脑中冒出的念头便是：班长都躺这儿了，没人喊起立了。说着，他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种田人，没有读书人，我也只读了小学毕业。我们一心想把儿子培养出来，儿子也争气，在校各科学习成绩都不错。体育方面，田径、篮球、足球样样来，是学校足球队队员。”都南江谈起儿子，痛惜之情溢于言表：“罪犯顾文斌不杀让我们这些遇难学生家长恨难平、气难消呐！儿子死后，比我更痛苦的是他妈。现在她一看见别的孩子上学，特别是都斌的同学去学校，就忍不住落泪。她想儿子想得都快疯了。在儿子的墓里，我们除了给放进几本他上学用的课本外，还特意放进了那只儿子生前喜欢的陶瓷做的足球工艺品。儿子那么喜欢踢足球，就让足球在另一个世界陪伴他吧！”
不准你大声武气地叫“妈妈”
那几年，（河蟹）平经常推着辆小车去锅炉房上班。他推着的小车里坐着不满周岁的儿子李礼。旁边放着一只小锑锅，锅里放了一把米，一个鸡蛋，外加一沱泡姜。鸡蛋蒸了是喂儿子的，米和泡姜是他的午饭。妻子唐婉丽在乡村学校教书，两人的工资加起来就70多元，每月还得给双方的母亲15元，余下的钱连管一家三口生活都困难，于是只好同妻子轮流着带孩子上班。儿子跟着（河蟹）平在锅炉房吃了4年多煤灰，也受了4年多委屈。他讲有一回别人结婚只送给他一粒喜糖，他把糖给了儿子，儿子悄悄的把糖藏进口袋舍不得吃，等回到家掏糖吃时糖已经化了，粘满了煤灰。儿子没有哭，只紧紧抓住他的手摇来摇去。他倒忍不住哭了。
儿子走后不久的一天晚上，（河蟹）平、唐婉丽，还有他们的亲戚，在儿子出事的公路边上为儿子“烧七”回来。到了家门口，手里的钥匙怎么也捅不开门，一旁的亲戚也捅不开。这时，走在后面的（河蟹）平到了，说：“打不开？是不是儿子回来了。来！让爸爸来开。”边说边接过去钥匙，插进锁眼，“咔嗒”一下子捅开了。
又到了那个时刻了：夜晚10时零5分，这是儿子每天在学校晚自习结束乘公司班车回家的时候。儿子走了几个月了，母亲唐婉丽依旧每天这个时候坐在家里盼儿子回来。10时零5分呐，她既盼这个时刻，又惧怕这个时刻。久而久之，当墙上的时钟指向这一刻时，她的心里便涌起一种难以对人言说的巨大悲痛。这悲痛一刻不停地啃啮着她撕咬着她，终于到了无法忍受的时候了。那一刻，楼梯上邻家的孩子刚好在下面亲热地叫“妈妈”。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扯开门，冲出去，朝着正上楼梯与自己儿子一般大小的邻家的孩子开了火：“你以后这个时候回来不要大声武气地喊‘妈妈’！”
开满鲜花的房间
与父母没有为之送行的简中高三学生刘星相比，父亲同是华西公司中层干部的阳安中学高二学生李世东，生前生后感受到的父母之爱要明显强烈得多。
李世东走了，他住的房间里一切依照原样，一切都没有变，唯一改变了的是先前那张供他学习功课的书桌，如今由一张放大后装在像框里的遗像，满桌的鲜花和一大堆水果所占据。在这些祭奠儿子的物品中，李兆刚特意提到那张在他生日时儿子送给他的自行设计的生日卡。生日卡上画着一颗桃形的心，中间是三颗小心。大心代表这个家庭，三颗小心分别代表这个家庭的三个成员。
如今，李兆刚总带着儿子为他设计的生日卡去上班。每天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刚买的一束鲜花搁放在儿子的书桌上。他说处在他那个位置(华西公司总装厂厂长)，不好直接同公司对抗，只能每天用一束鲜花去陪伴死去的儿子。比较之下，崔丽馥失去儿子的悲痛显得更沉重更为长久。她说她生儿子难产，儿子生出来，脐带把孩子的颈子给缠住了，一身青紫。她大出血。大人、小孩都进行抢救。抢救她和孩子的老护士是全国“三.崐八”红旗手。老护士一口一口地把堵在孩子口里的胎分秘物吮吸出来，救活了孩子。孩子出生碰上了好人,死遇到这个不把人当人的王八蛋司机！
崔丽馥每当说起出事那天,儿子因为她的叮嘱“不要坐三轮，三轮不安全(李世东先前爱坐三轮回家)，坐公司的班车”遭了车祸时，她就泪流满面。儿子走了几年了，崔丽馥始终为这句话内疚不已，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儿子。
第六章 问道苍天
月全食与“南无阿弥佗佛”碑
月食是一种罕见的天象，月全食尤为罕见。资料记载，月全食在本世纪有过15次，其中12次发生在白天，只有3次在晚上，1997年8月16日凌晨2时出现的月全食是本世纪能够见到的最后一次，这非常难得的月全食却成了在“4.22”车祸中遇难者的家长们祭祀孩子们的祭日。按说，最讲究的烧钱祭祀活动在鬼节。每年阴历七月十五这天，人们在自己的亲人墓前焚烧纸钱，民间管这种活动叫作给阴间的亲人汇款，让鬼们有钱过年。一个月前的鬼节，这些在“4.22”车祸中失去孩子的家长们已经在这儿——孩子们遇难的地点——给自己的孩子烧过了纸钱。那次为孩子们焚烧纸钱虽也悲痛万分，但悲痛中分明还有几分殷殷的呼唤：“孩子你回来吧，你快回来吧！”而这一次，痛不欲生的家长在为孩子们焚烧纸钱念叨的却是：“可怜的孩子，我们多为你烧点钱，你拿了这些钱走得远远的，走到国外去吧！你别再回来了。”是的，这些失去孩子的家长们已经失望到了极点，“4.22”车祸发生至今近半年了，可华西公司对“4.22”案件的草率处理，本地法院对此案的判决迟迟没有消息，这怎能不叫这些中年丧子的家长们心寒齿冷！孩子走了以后，有好心人劝他们，再要一个。还能要吗？他们当中不少人作过节育手术。也有人去医院检查了，检查的结果是：输卵管堵塞、粘连！这一来，即便想要，也要不了了。再说，那好不容易抚养成~~人的孩子，眼看就要报效社会了，一眨眼就没了，那痛苦是重新要一个就能消除得了的吗？
华西公司一下子死去这么多孩子，惊动了附近的石桥镇，稍远一些的綦江等地方，于是一呼啦来了小至刚出生三天、大至十八岁，统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帮娃儿。听说由公司赔偿死者家长们一个孩子，携带娃儿们来的大人对带来的娃儿一开价就是10万元。又说，如果这钱由死者家长自己出，价钱可以少些，就二三万吧。10万元也好，二三万元也罢，这些娃儿统统不能要。别说要花钱买，即便白送，遇难者的家长们也不会要。人家的孩子再乖也是人家的，从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长不到自己身上来！尤其在中秋月圆时，别的家庭家人相聚，他们这些遇难者家长却在这儿殷殷呼唤走了的孩子，其情其景怎能不让闻者动容，观者落泪！在他们看来，那挂在天空上的圆月已经不圆了。遇难学生高斐的父亲高丕勋给公司房总经理打的电话“不要发我的月饼，我的家已经不圆了”道出了遇难者家长们共同的心声。
看来，没有什么语言能够表达出这些在中秋佳节在孩子们遇难的地方为孩子们焚烧纸钱的家长们的悲痛和绝望了。唯有身旁这块碑，这块由简阳市众信弟子为死去的孩子们立下的“南无阿弥佗佛”碑方可表达出家长们的悲痛和绝望。
这是一块本不该存在的碑——它完完全全该由另一种碑牌代替，比如，警示牌。“都什么年代了，还立这种碑？”空分高一学生班长王鹏里在谈到这件事时对这块上书“南无阿弥佗佛”，左下角写有“国泰民安”字样的碑很不以为然。其时，王鹏里同学的态度也是遇难学生家长们的态度，他们也极不赞成这样一块碑，他们曾打算在这里为死去的孩子立碑纪念，但由于某种原因未能立成，简阳交警也动过在这儿立块“警示牌”的念头，同样未能付诸现实，于是才有了“简阳市众信弟子”们的劳作：悲天悯人地把“南无阿弥佗佛”请来这里。与佛并排碑上的是我们的共同愿望——“国泰民安。”
他们，没有见到黎某副省长
“4.22”特大车祸发生后第三天，简阳市交警大队事故科蒋科长带着四人来到华西公司，蒋声称是受华西公司委托来处理“4.22”一案的。恰在这时，有消息说省里分管交通的黎某副省长为“4.22”专程来简阳叫华西公司主要领导前去汇报情况。遇难学生家长当即要求面见黎某副省长。家长们当中有人在“4.22”当晚的电视晚间新闻见了黎某副省长亲临事故现场的场面，以及黎某副省长到医院看望躺在病床上的受伤学生的镜头，他们相信体恤民情的黎某副省长肯定会给这桩特大惨案一个较为明白的说法。
下午，华西公司三位副职领导在遇难学生家长们的再三要求下，于惨案发生后第三天依次去了12位遇难学生家庭。就在三位公司领导看望遇难学生家长们时，他们获悉：日理万机的黎某副省长在交警同遇难学生家长见面时已回了成都。没能见上副省长，家长们不免大失所望。其实，见不见得上副省长关系并不大，家长们指望的是上头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为“4.22”特大车祸说句话，哪怕几个字都行，比如，“严肃处理、绝不姑息”之类，那样，“4.22”惨案发生后的处理就会客观公正得多，也快捷得多。以至事后由内江市一副市长为组长、简阳一副市长为副组长，同时由简阳市安办、交警、检察院、省机械工业厅等人员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在经过长达两个多月调查之后，写出的那份应追究司机顾文斌的刑事责任及华西公司有关领导责任的调查报告，就不会在“4.22”发生至今不知去向了吧？同时，那事隔207天之后终于在简阳市政府礼堂开了庭的审判也不会宣告流产了吧？
华西公司最高行政长官
就在黎某副省长为“4.22”特大车祸专程来简阳的4月24日的晚上，华西通用机器公司的最高行政长官、公司总经理房作民从北京飞回了公司。一路上，房作民为即将面对的这桩公司成立以来死伤人数最多的车祸事故感到忧心忡忡。据说，还在事故发生当晚，公司一副总经理打电话到北京报告房作民，房作民一听，当时就吓软了。那天晚上，他睡觉时躺在床上感觉都是飘的。房作民一回到公司，当即带了一帮领导挨家挨户去看望了遇难学生的家长。公司最高行政长官的态度鼓舞了家长们，他们马上着手写成并集体签了字的《关于“4.22”遇难学生家属的几点要求》，于次日上午面呈总经理房作民。
4月26日下午4时，房总经理召集了在“4.22”惨案中遇难的全体遇难学生家属。遇难学生家属当中有人将房在这个见面会上的谈话作了认真记录。房作民的谈话内容归纳为：一、“4.22”定性为交通事故；二、详细验尸报告，要由遇难家属书面要求，可进行全面解剖；三、对罪犯顾文斌，公安机关表示要严惩，公司支持；四、本次事故，公司和运输处有责任，由公司纪监委调查，公司领导愿按有关程序接受审查；五、经济上一是按交通事故赔偿进行，二是公司内部予以抚恤、补助。性质是非因公死亡，可比照因公死亡去争取政策，就高不就低；六、立碑，定为“厂耻日”不太妥当，要经职代会讨论。公司目前很困难，大家都要爱“华西”。
这就是那个两天前刚从北京飞回公司的当晚，带着一帮头头脑脑挨家挨户看望了大家的房作民总经理？怎么一夜之间态度就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是的，身为公司总经理的房作民，无论从个人声名和公司利益上说，都不愿意看到有关责任者(比如，罗开林)受到处罚。往深里说，处罚罗开林会或多或少触及到自己。正是基于这一层，房作民一上来就采取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理态度。然而，遇难学生家属们也不是可以轻易就能唬弄得了的。他们对房总经理的权威性发言，针锋相对地提出了几点质疑：一、惨案虽发生在公路上，但它的祸因在公司内部。这不是简单的交通事故，这是人祸！二、由公司纪监委组织调查不妥。从以示公证、起码的避嫌原则出发，也应由第三方组织调查，比如公、检、法方面人员调查。三、我们的孩子是中学生，不是职工，扯不上工伤处理。我们不需要抚恤，补助，我们有权提出按有关文件索要赔偿费用。四、孩子们至今仍置放在殡仪馆无人过问。至于开追悼会不能由你们说了不开就不开了。这时，一死难学生的叔父站了起来，悲愤地质问房总经理：“请问房总，顾文斌被处分记大过你知不知道”。
房总经理：“知道，顾文斌是有Ａ照的。”(Ａ照是驾驶最高执照)
又问：“再请问，顾文斌一贯品质恶劣，你知不知道？”
房答：“知道一些。”
再问：“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让这种人开车？而且开的是学生专车！”
先前坐在一旁没有吭声的遇难学生李世东的父亲，华西公司中层干部李兆刚插话说：“你们选小车司机，左选右选，要作风好，要技术过得硬，可你们选大客车司机为什么就不选一选呢？”
房赶紧点头：“公司方面有责任，我们愿意接受上面的惩罚。”
“还有，”李兆刚接着往下说：“同是公司大客车司机曾曙光说：出这种车祸只会在三个情况下：①自然状况，环境状况恶劣(如天气恶劣、地形险峻等);②路况极差和复杂；③司机无经验或机械失灵。而4月22日晚没下雨，路面干燥，无雾，且路面宽广(14米以上)，平整，视野开阔(“东风”货车司机黎光华称，20米远可判断远处对方两辆车的相对位置和运行情况)，坐在大客车驾驶座上更是（河蟹）远瞩，百米以内看得清清楚楚。”一顿，“何况，司机顾文斌本人都曾在不同场合夸口“技术好”，“技术高”)可车祸偏偏就出在这位技术好,经验丰富的司机手上，房总这该怎么解释？！
“这......”房总说。
死难学生的叔父进一步质问：“平常，公司当机立断的事多啦！这件如此重大的事你们为啥没有当机立断？我是公司级先进工作者，但我没法理解你们公司领导的作法呀！”他哽咽着声音，“就因为你们没采取措施，12名优秀的中学生、1名青工，成了你们官僚主义的牺牲品啊……”
房总经理：“……”
在4月26日与遇难学生家长们的见面会上，以沉默作为结束的华西公司总经理房作民，事隔11天后，宣布取消了先前定下的发给公司职工的约150元的“三十周年厂庆”礼品，从而在公司部分职工中造成“不是死难学生的事就不会造成厂里经济困难，就不会取消礼品”的说法。
第七章 苍天在上
“毛主席，我们冤枉啊！”
终于盼来了这一天：97年5月19日。
从黎某副省长于4月24日专程来简阳，召见简阳市领导及华西公司头头之后26天，由内江市、简阳市(县级市)、及省里三级组成的事故联合调查组开进公司。联合调查组没有与家长们见面，日程上也未作这个安排。当家长们电话询问时，他们甚至不肯接电话。后来终于来人同家长们见了面但只是几个简阳方面的人员，调查组长、副组长都没有露面。三天以后，刚好是12名中学生和1名青工遇难一个月的日子，千呼万唤中走来一位颇有“大领导风度”的省机械厅腾副厅长，陪同的有厅纪检孙处长，安全处许调研。
青天大人们终于来了，这一下有望了。满怀希望的家长们请求省里的领导和公司领导同他们一道去灵堂看望一下遇难的孩子，不想遭到严词拒绝。家长们当即失望到了极点：这哪像共（河蟹）？哪是人民的公仆？！
出了灵堂，步履蹒跚走进会场的几个家长看见那位高高在上的腾大人，不禁悲愤难奈，遇难学生家长高丕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高喊：“毛.主.席，我们冤枉啊，我们的孩子死得冤枉啊！”
威严的腾副厅长锁紧了眉头，随即历声喝斥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整死你娃儿你找谁去！”
期望一旦变成失望，愤怒也就滋生了。怒火中烧的家长们手指腾副厅长及华西公司领导：“就是华西公司，就是你们这些官僚主义者整死了我们的儿女！”
见过世面的腾副厅长头脑中闪过“民.意不可辱”的古训，当即软下来表态：我们是来看望大家的，是来听死者家长们的意见的。
腾副厅长在听取了家长们控诉公司有关领导渎职及罪犯顾文斌的恶行之后，表示：一、公司领导的处理很不妥当，没按厅里的精神去办。二、要按有关法规对有关领导进行处理。三、对死者家属表示同情,困难也理解，政策方面要尽量争取。四、善后处理一定尽最大努力，如我们处理不当，你们可向省政府、省人大反映。……七、建议内江调查组再次进华西。……
厅纪检处孙处长补充：19日的联合调查组是我和许调研参加的，因不清楚调查目的,对事故的分析也没有，责任认定也没有，我们认为不能稀里糊涂办下去，于是决定回去向厅里汇报。……
在家长们接二连三的提问下，腾副厅长最后说道：“现在有些法规确实和实际情况不相符。我们回去要向省劳动厅、财政厅反映你们的情况，向某副省长反映，争取最好的政策。”
孩子是果实，还是落叶
在省机械厅腾副厅长一行人来华西公司之前，华西办公室杨副主任秉承公司领导旨意，单方书面通知部分家长：兹定于4月30日下午3点开追悼大会。家长们不答应：给我们的孩子开追悼会，须同我们商量才行。几天之后，公司方面又召集家长们开会，商议为孩子们速开追悼会和安葬一事。在这个会上，总经理房作民表态：一、支持惩办凶手顾文斌；二、公司已组织了调查组，已经找了38人调查，材料已交市里，由省里结案；……五、开了追悼会，公司照样要解决问题。尽数领教过公司方面在这件事上的态度的家长们对此表示怀疑：没开追悼会都是这样对待我们，开完追悼会下了葬叫我们找鬼去！接着，家长们进一步重申：我们不需要公司怜悯，也不需要抚恤——我们的孩子不是职工。我们只要公司按有关文件给予赔偿！双方各执已见，商议未果。
下来，恼怒了的公司方面强行关闭了遇难学生的灵堂，熄了孩子们的“长明灯”。这回家长们愤怒了，真正地一点不含糊地愤怒了。他们说，如果公司领导一意孤行，由此而引出的后果将由公司方面负全部责任！家长们集体找过房作民之后，关闭的灵堂开始重新打开。
在为孩子们购买墓碑时，公司方面自作主张为家长们找了一名叫李清的民工作“家长代表”，为孩子们购回了质量低劣、色彩花里胡哨的墓碑——这与家长们要求必须是白色（象征洁白无邪）的墓碑明显相悖。无奈，家长们只好自己掏钱上成都为孩子们购买了墓碑。购回墓碑，刻碑又出现了问题。原来，李清找的刻碑人竟是半个字不识的文盲！家长们只得自己出面，去简阳找了一位刻碑老人。刻碑老人慨叹道：“我刻碑30多年来，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多的父母为孩子刻碑，我也从来没有一次刻这么多个娃儿(12个)的碑。我这是第一次呀，第一次。”碑刻好，老人专门花钱找人把这些碑拍了照片，保存下来。
王书记将材料翻了翻，说“转给检察院”
6月4日上午，12名遇难学生家长去简阳市检察院递交《关于立案查处华西公司有关领导渎职罪的强烈要求》。老大半天，终于见到了陈检察长。陈检察长听完家长们对公司有关领导罗开林渎职罪的控诉后表示：一、如实记录，先收集一下初步情况。二、目前内江、简阳已经组成事故调查组，要等调查组的结论。三、追究渎职要有程序。
离开检察院，家长们又去了法院、市人大以及政法委，几个部门都在开会。等到中午12点多会议完了，要找的官员见了他们却纷纷开溜。家长们开始兵分三路，一路堵人大主任，一路堵法院院长，另一路随政法委一副.书记到政法委。人大主任也好，法院院长也罢，他们对此事的态度表现得均很冷淡。政法委书记居然说不清楚这事。
家长们不甘心，接着又到了教委、妇联。在妇联的办公桌上，家长们看到一本《妇女儿童保（河蟹）实施细则》，家长们想要看看，对方却死活不让看，说是内部资料。一气之下，家长们跑去找了简阳市委王书记。
王书记可不那么好找。家长们在市委办公楼里满楼乱找，终于在一间办公室里把他给找着了。让家长们失望的是，堂堂简阳市委书记，竟然连自己管辖范围内发生不久的“4.22”惨案制造者是谁都不清楚？！但既然来了，总得听听这位简阳市党的一把手的态度才是。家长们眼巴巴地盯着眼前在翻着材料的王书记，一心指望他认真看了材料后，能有个明确的表态。刚这样想呢，王书记便停了翻阅，随手把手中的材料给了旁边的人，说了：“转给检察院。”
调查组成员如是说“这是个小问题”
遇难学生家长们在一天之内找遍了检察院、法院、人大、政法委，最后找到市委书记那儿，统统没能得到一个关于“4.22”一案处理的明确答复。当由省里、内江市和简阳市三地组成的事故调查组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第二次进华西公司时，家长们仍旧没有见到在公司露面的任组长和副组长的副市长大人。家长们提出在调查组完成“调查报告”，上交省政府批复之前，应予家长们见面。调查组主要成员，省机械厅孙处长说这个嘛，可以向上反映。家长们再次提醒说还有相当重要，关系公司有关领导严重渎职的证人、证据及线索、调查组还未去取证时，对方在电话中突然大光其火：“你们说取证，我们就非得听你们的去取证？我们的工作，我们自有安排！”
家长们一针见血地进一步指出：由公司负责安排的班车，长期不按时发车问题是本惨案首要的管理责任和渎职罪。堂堂的省机械厅要员竟然说：这是个小问题，待以后改进。
好人对家长们说“结果可不好说。”
1997年6月16日，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
遇难学生家长们在公司方面对待“4.22”善后处理问题上采取上下推诿、避重就轻，省、市、县(简阳市)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二进公司调查走过场，上..访简阳市妇联、教委、市府、检察院不少于5次，以及与简阳市市长、副市长见面2次，市委书记1次，始终得不到一个关于“4.22”案件的明白的说法的情况下，13名遇难者家长，带着他们饱含血泪写下的近10万字的文字材料，以及孩子们躺在事故现场，医院和殡仪馆的惨不忍睹的照片，于6月16日这个大雨滂沱的日子走上了上..访省政府、省委、省人大的路。
先到省政府。站岗的不让进。家长们说：有13条人命呐！13条人命也不行，还是不让进。一个兵头模样的人过来，领家长们找到一僻静小巷，说是省信访办。但里面没人。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很烦燥地过来喝斥大家。家长们赶紧说：我们为13条人命的惨死，要见省长。
那人说：要见省长？省长是你们见的？
家长们很气愤：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见省长？
那人把眼一瞪，声音提高了八度：我马上叫人来，叫你们出不了成都！
家长中马上有人不硬不软地朝这家伙甩过去一句：你怎么像是从旧社会的地痞、黑帮的帮衙门里出来的人！
在双方吵闹得不可开交时，出来一人圆场。这人说上..访的由他接待。但当家长们对他谈起“4.22”，李处长就一条一条地给予反驳，说这不能算渎职，谁都可能能出错。一出错都算渎职行吗？
家长们拿出一条一条证据：由于公司有关领导长期玩忽职守、违法乱纪，才造成了12名中学生、1名青工惨死，34名学生和青工重、轻伤的后果，这种“错”不算渎职，天底下还有渎职的吗？对方说，渎不渎职法律说了算。家长们说：13条人命啦！最后好说歹说，李处长才答应将问题反映给副秘书长一类的领导。
出了省政府（其实，应该说是出了省政府门口，因为他们压根就没能真正跨进省政府），看了一眼省人民政府的牌子，心头蓦地涌起一阵悲凉。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一轮苍白的太阳出现在雨后的天空，看上去有些有气无力，像一张死人的脸。四周林立的高楼，木然地注视着这群投靠无助的人。
他们是些什么人？为什么来到这里？又要到那里去？是啊，还要到哪里去？！
两眼空洞地望着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当中有人悠悠地提议：我们还是去一趟省委吧，既然来都来了。
家长们又到省委，站岗的仍不让进，叫去找信访。大家不听他的，就蹲在那儿等，等到十一点半，等来个负责的，姓肖。一谈话，知道他是省委信访办公室主任，当年下乡知青，年龄四十多岁。肖主任听了大家介绍情况，很是同情，叫留下材料，他先看看，然后反映上去。家长们感动地说：今天总算是遇到好人了。又说：现在在中国找谁都没有用，只能找G.C.D了。这种事G.C.D不管，就再没人管了。
肖主任听了，叹了口气：结果可不好说。
省城，指点迷津的老太太
省政府，省委都去过了，都没有结果，只有省委信访办的肖主任给了家长们一线希望，但肖主任最后那句“结果可不好说”的话又让家长们刚刚热起来的心凉了下来。看来这位肖主任说的是实话。这桩案子棘手咧，否则，车祸发生这么久了，省内竞没有一家新闻媒体公开站出来为他们说句公道话！为了要这个公道，他们找遍了简阳市有关的各个部门，万般无奈，才找到省城。然而，代表省里最高权力机构的省政府、省委给他们的最好答复是“结果不好说。”
剩下的省人大还去吗？还是去吧，反正都来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呗。去了两趟省人大，门岗换了人，那人说，刚才有人出来对他讲了：叫你们星期三上午来。家长们说：我们从外地来，已经在雨中等了几个小时了，况且还是人大的人约我们下午来的。这时，从里边出来一个人，问家长们你们有什么事？家长们说了。他又问：法院找过没有？找了没结果。那检察院找过没有？也找了也没结果。
“那你们是烧香找错庙门了！你们这种事我们不受理。”对方说。
家长们也恼了，提醒他：人大就该听人民的呼声！对方回答：你们代表不了人民！家长们义正词严：我们本身就是人民。我们不信，G.C.D的旗帜还在飘扬，会找不到一个说理的地方！
快到下午下班的时候了，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仅吃了点稀饭馒头的家长们，肚里早已空空，脑子里更是空空——他们在省城奔忙了大半天，此时竟怀疑这种奔忙是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看来，省政府那位盛气凌人的年轻人的话没说错“省长是你们见的？”是啊，社会发展到了今天，想要像旧时代那样拦轿告状已经变得不可能。即便你在这省府大门口等上一整天，你也休想堵住那想要见的省长一类的大官，因为你压根儿就弄不清楚谁是省长！封建时代别的不好，那身官服倒是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几品官。可现在你怎么去辩认！
就在这时，一个老太太过来，悄声对家长们说：找这里没有用，我娃儿的冤案找了四年也没用，后来找到一个记者写内参，才找到省高级检察院的大青官！老太太告诉家长们，她是乐山人，离休干部。儿子17岁那年在警校执行公务中和流氓博斗，让公安局一起抓进了牢子，在牢子里让几个流氓给打成了重伤。后来流氓放了，被打成重伤的儿子仍被关在牢里，死了。为了冤死的儿子，她告了四年状。有一天，她终于在街上看到一个胸前戴着记者徽章——刚好那是一个正 =======================================================================
已经是1998年的春天了。
距“4.22”车祸发生时间相隔9个多月后，南方一家有影响的报纸以“十二个孩子的生命……”为题，报道了简阳市华西公司接送学生的班车发生特大车祸的起因及事后华西公司对此事件的处理。此后，省内的一家报纸将此文予以了全文转载，并在转载的基础上对“4.22”进行了“记者调查之一、之二”的采写，一并刊登在这家报纸的“太阳特稿”专栏，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其中，针对“4.22”联合调查组副组长，简阳市李威副市长在接受报社记者采访时所说“家长不服主要是因为经济赔偿少了”的话语提出截然不同的看法。克拉玛依火灾受害者家属之一、现在四川成都任教的李平女士说：“说什么‘家属不服主要是因为经济赔偿少了’！我儿子是在克拉玛依火灾事件中遇难的，儿子离开已经3年了。现在不要说几万块钱,哪怕把我零敲碎卖了我也愿意，只要能换回儿子！”针对李某说的“华西公司是简阳的利税大户，但由于处理这件事，去年的生产受到了较大影响”的话，成都肖家河小区市民张文严正指出：“……华西公司是‘利税大户’就可以不管人死活？大丘庄的禹作敏不是也曾很风光吗？如今怎么样？只要是犯法，一样要判刑！”
好啦，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事故责任方华西公司在车祸发生后，对遇难学生家长们的所谓赔偿吧！
实际上，华西公司从一开始就不承认赔偿，公司总经理房作民在各种场合都反复强调是给抚恤补助。具体做法是：把不是职工的学生当职工，不是工伤当成工伤，费用上就高不就低。退一步讲，即使照这个条件，按国家劳动部《企业职工保险试行办法》标准，《办法》第25条(一)款中明确规定丧葬费为半年工资，应为3600元，公司方面只付给2600元，克扣掉整一千元。第25条(三)款中规定最高为60个月工资，公司也只付给48个月，这怎么能说是在费用上就高不就低！关键的是，遇难学生不是职工，不能照工伤办理，只能根据有关法律条文给予应有的赔偿。按照四川省公安厅交通警察总队的通知……各地自1996年5月1日起到1997年4月30日止发生的交通事故，按此公布的标准进行交通事故的损害赔偿。96年城镇平均年生活费支出为3429元(公交发[1996]38号)；97年城镇平均年生活费支出为3939元(公交发[1997]37号)。照此标准，按年递增率14.8计算，一个孩子抚养到17岁，合计25万元，抚养到18岁，计29万元。
然而，12名遇难学生家长在不幸失去自己的爱子之后，他们拿到手的赔偿费(实际上是由公司发文通知遇难者家属领取的抚恤和补助！)仅6万多元，而且这6万多元中间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公司拿社会和公司职工捐给遇难家属的31万多元的捐款来充数的！25万元(按抚养到17岁计算)与6万多元，其差额近19万元！家长们说，该赔偿我们的都大打其折扣，这能像简阳市那位副市长所说的“公司对他们够好了，赔了那么多钱。公司已经尽了力了”吗？
在这儿，赔偿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必须按照法律追究事故肇事者和起用、包庇肇事者的犯有直接与间接渎职罪的领导人！只有做到了这一点，那才可以无愧地说“已经尽了力了”。
渎职者说“出事不是华西公司的专利”
在客观报道“4.22”惨案的几家报纸中，省内的《劳动导报》是唯一当面采访到运输处长罗开林的。
98年2月21日下午5时许，华西公司运输处前书记兼处长罗开林在公司总经理房作民的办公室接受该报记者关于“4.22”案的采访，并坚持房作民在场，好“作个见证”。
问：你作为华西公司运输处安全生产第一责任人时，对安全工作管得如何？
答：我从部队开车一直到地方，至今38年了。1995年我到华西公司运输处。对安全生产我是习惯性的重视。我们规定，每周一有半个钟头周会专门讲安全，人称“每周一歌”，有据可查。
问：据说：你们运输公司的客车已经不是第一次出事了？
答：......
(房作民插话：前两次事故不能连在一起说。第一次是(压死)我们研究所长的孩子，他现在又生了一个，都好几岁了；另一次是(压死)一个退休老太太，当时车还没停稳，她自己就急着往下跳......)
问：对顾文斌这个人你怎么评价？
答：他服从分配，听从指挥，能比较好，不！能圆满地完成上级交给的运输任务。车辆保养也最好，从未见他有违章超载现象。你们说，1996年我给他写鉴定，怎么能不肯定他，不说他好？
当记者向罗开林提出：送顾文斌去考“Ａ照”开客车是你个人的主张吗？
罗开林的回答振振有词：顾文斌本来就熟悉驾驶技术，我把他送去，一去就考上了嘛！有人说我用人不当，不存在！现在回过头来评价这个人，我说事故归事故，评价归评价，再说，我那一纸鉴定就那么神圣？驾驶员出不出事故我也管不了嘛，就是交通部长坐在旁边，他要撞车还是要撞。美国那么先进，一年还要死4万多人，在我们四川，一次死几十人的事故还少？你要撤我，就该先撤上面的人！出事又不是我们华西公司的专利！
31万元捐款捐给了谁
“4.22”特大车祸发生后两个多月，简阳报以《华西通用机器公司衷心感谢简阳社会各界对“4.22”交通事故的关心和援助》的长标题报道了简阳市社会各界响应由简阳市总工会、市教委、团市委、市精神文明联合发出的捐款倡仪，从市委书记、市长到工人、农民、筹集到的社会总捐款148737.53元。这篇报道报导的社会捐款是真实感人的，让人遗憾和失望的是，这捐给“4.22”受难者家属的捐款却没有一分到了遇难者家属手里，代“4.22”受难者家属接受捐款的华西公司领导将这笔捐款(14.8万元仅仅是社会捐款，还有华西公司内部捐的约17万元，共计31万多元)转作为公司理应付给受难者家属的经济补助(应该是赔偿)。这无论对捐款者还是受捐者都是一种无法接受的伤害。伤害更深的是，公司方为了“名正言顺”地将这笔数目可观的捐款挪作他用，事后，还一一到捐款部门去做工作，并让这些部门写个说明“是捐给华西公司的。”经过这番煞费苦心，捐给受难者家属的就只剩下几千元了。
在简阳报的捐款榜上有名的杨静州是一位个体户，他冲着12名遇难学生家长一下子就捐了5000元。他说：一点钱帮不到什么忙，也不能减轻家长们的痛苦，一点爱心罢了。谁知家长们竞一分钱也没得到！真令人失望痛心呐！
97年11月7日，“4.22”案一审开庭休庭中间，在简阳市政府大门口，围观的简阳市民从遇难学生家长口中得知14.8万多元的社会捐款竞没有一分送到遇难者家属手中时，气愤地说：“以后谁还捐什么款喽。”
第八章 慢行，为孩子们默哀
哭泣的腰子山
当他们在耳闻了“4.22”车祸的噩耗之后，当他们目击了昨天还朝气蓬勃，青春焕发的孩子眨眼之间躺倒在血泊中，然后进了殡仪馆，然后随着高炉的一缕青烟再不复存在的时候，当他们日夜守着走了的孩子的遗像，眼在流泪，心在滴血，责任公司方在不负责任草率处理的情况下，他们，遇难学生的家长们决定不再要公司为孩子们举行追悼会和主持丧葬，他们要自己操办了。
97年6月25日晨8时，他们怀揣着蘸着血泪写成的《致孩子们书》，抱着孩子的遗像，踏上了为孩子送行的漫漫长路。
送行队伍的前面是十几辆摩托车开路，后面的12辆轿车上坐着怀抱孩子遗像的家长，紧随于后的是孩子的灵车，灵车后面是二十余辆护卫的大车，最后面是一辆为孩子们燃放鞭炮的车。没有标语，没有口号，没有哀乐，也没有眼泪(眼泪早已哭干)，就这样默默地围绕着简阳所有的街道，围绕着这个太大也太小的世界慢慢地前行。一切都是无声的，唯有队伍后面那辆燃放鞭炮的车在向简阳市民“噼噼啪啪”地诉说着这桩悲痛的惨案。送行队伍所到之处，行人驻足，路人垂泪相送！
空分高一班的学生一大早知道了今天是为崔晓霞、李祥他们送行的日子，十几个学生在班长王鹏里的带领下，从学校偷跑了出来，赶上了最后那辆燃放鞭炮的车。一路上，王鹏里他们都在喊着崔晓霞、李祥的名字：“崔晓霞、李祥，我们来看你们了。你们再看一眼我们吧！再看一眼简阳吧！”
这座山叫腰子山，12名遇难学生统一在这儿下葬。当送行的队伍抱着孩子的遗像默默地游完简阳来到腰子山时，他们发现了她，一个颠着一双小脚一大早赶到腰子山来为孩子们送葬的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送葬前一天，老太太对家长们提出，她要去为孩子们送葬。家长们考虑她年纪太大，不让去。结果老太太还是来了。
此时的腰子山上，艳阳当空，漫山遍野开满了菊花——送葬的人们每人手里拿着一束菊花。12名学生家长分头找到自己孩子的墓地，然后将装着孩子骨殖的骨灰盒轻轻地轻轻地放进墓穴。同骨灰盒放在一起的是孩子生前用过的课本、钢笔、梳子、以及喜爱的玩具。
在遇难学生邓清羽的墓前，当墓门就要封闭时，母亲刘成芳再一次钻进墓穴，翻来复去用手帕在里面擦拭。抱着骨灰盒的孩子的幺爸在一旁催促快点，刘成芳一下子火了:“我就是要为清清擦拭得干净一些,我不让清清睡的地方有一点脏。”孩子的幺爸听了这话，止不住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家属们将孩子一一安葬好后，开始伫立在孩子的墓前，倾了全部的身与心，和着家长代表高丕勋的声音，在心里读那篇写给孩子的《致孩子们书》。当高丕勋读到“……不为孩子们伸冤雪恨，我们枉为父母”时，整个腰子山一片悲恸的哭声。
2000只纸鹤和流泪的蜡烛
在遇难学生家属为孩子们送行的当天晚上，空分子弟校高一班的教室里，晚自习的气氛很有些特别。摆在每个同学课桌前的不是书和练习本，而是一支燃亮的蜡烛和一朵小白花。空着的两个课桌和课桌里面，以及座位上摆满了鲜花，那是遇难学生崔晓霞和李祥的座位！
班长王鹏里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声音哽咽：“今天，我们空分高一班全体同学在这儿为惨遭车祸不幸死去的同学崔晓霞和李祥举行追悼会，大家有什么话就说吧，说出来会好受些。”
……胖胖的李祥生前爱踢足球，但跑不快，在一旁帮着捡球的时候多。善解人意的同学卓文在追悼会后把刚买的一套球衣拿出来，烧给了李祥。
当王鹏里他们在晚自习上为崔晓霞、李祥举行追悼会的同时，没能去成为同学高斐送行的简阳中学高一班的同学，聚集在华西公司的教堂里，为走了的高斐举行追悼仪式。教堂内点满了蜡烛，每支燃亮的蜡烛后面，站着一个胸前佩戴着白花，为死者默哀的学生。他们简直不敢相信：不久前还那么开朗、活泼的同学高斐一下子就离开他们！他们祈祷：苍天有眼，依法判决“4.22”的肇事者顾文斌及包庇顾文斌的人应该有的罪。阿门！
这座架设在悬崖边上的小桥，当地人称奈何桥，也叫阴阳桥，阳间的人从这儿过去，就走上了去阴间的路。火化这天，按照风俗，老的不能送小的，更不能带着祭品去送。但大家非要去，即便天塌了，也要去，再说，小的都死了，老的活着有啥意思。到了奈何桥，大家采取了一个拆衷的办法：家长们空手去看看就要走了的孩子，亲属们乘坐的汽车(汽车上装着为孩子送葬的火炮、祭品以及孩子生前用过的东西)停在奈何桥这边(即阳间)等家长们去殡仪馆看了孩子过来，亲属们再将为孩子送行的所有祭品送过去。
4月28日这天是遇难学生火化的日子。阳安中学高一班学生李礼的面前堆放着一大堆用红、白、黄、绿等颜色折叠出来的2000只纸鹤。这是李礼的同学为李礼送行一只只折叠出来的。
随着高炉内一缕青烟，2000只纸鹤腾空而起，挟带着走了的李礼的魂灵朝上飞升，飞升……学生们说：2000只纸鹤像征着我们生活着的2000年。除此，还寓示着更深一层的含义：我们相信像“4.22”这种完全可以避免的车祸事故不会再在21世纪发生了。
从今往后，你们将负起双重的责任
下葬第二天，简中高二班主任杨勇军老师，在课堂上对学生说：“刘星走了，如今班上64个学生即是你们父母的儿女，又是刘星父母的儿女，从今往后，你们肩上将担负起双重的责任。刘星父母需要我们时，我们要出力。”杨老师环视了一下整个教室，“大家愿不愿意？”
回答杨老师的是齐唰唰举起来的64条手臂！
杨勇军，这位在下葬当天，因痛失自己所教的学生而在学生墓前跪下的班主任老师抑制不住感情的冲动，把身子转了过去。
孩子走了，他们已经没年可过了
长相英俊，品学兼优的简阳中学高二学生邓清羽，学习成绩从来居全班第一，年级第二，难得他还特别乐于助人。邓清羽走后，与他同座的汪才钦特别悲痛。他说他不敢个人睡觉，睡觉时总梦见清羽。那阵子，汪才钦几乎天天去灵堂，坐在那儿，呆呆地看像片上的邓清羽，一坐就是老半天。邓清羽到了腰子山，汪才钦第一个跟了来。那天，当清羽的父亲邓仁宪站在墓前说：“儿子，同学们都来看你了，一、你要保佑他们到时候考个好学校。二、你要暗祝你爸，为你讨个公道。三、你是好样的，到哪儿都是个男子汉，‘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邓仁宪说完，自己先哭了。汪才钦哭了，但没有哭出声，只觉得眼前模糊了一片，黑了一片。跟着，一头倒在清羽的墓前，不省人事。同学们赶紧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人工呼吸，好半天，他醒过来，看看大家，说了：“清羽呢？刚才清羽还在这儿呢！”
邓仁宪鼻子一酸，泪水又蒙了眼。
那一年，邓仁宪和上小学6年级的儿子一道上街，遇到一个30多岁模样的女人叫他“叔叔”，向他讨5毛钱。他没给。儿子当时就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父亲。后来，儿子在他的一篇日记中对父亲进行了一番讨伐。儿子死后，父亲后悔不已，将这篇日记拿去儿子的墓地烧了。去年8月，邓仁宪在简阳街上又遇到一个乞讨者，他当即掏出5元钱递上，大声说：“这是我儿子给你的！”
儿子走后不几天的一个晚上，邓仁宪做了一个梦，梦见趴在窗台上的儿子朝他睡的房间里探进一颗脑袋，对他说：“爸，我遭了车祸了……”邓仁宪惊醒过来，赶紧扑到窗前去拉趴在窗台上的儿子那双手，但没能拉住。半年多以后，《南方周末》记者余刘文睡在儿子那间屋里，下半夜，余刘文做了一个同样的梦，梦见邓清羽从床边爬起来，一双小手趴在床沿上，余刘文问：“你是邓清羽吗？”回答说：“我是邓清羽。”邓仁宪惊讶了：他并未对余刘文说起过自己的梦呀。不谋而合的梦，莫非寓示着重新客观、公正地处理“4.22”惨案将由余刘文打开缺口？同时，也再一次激励了邓仁宪同邪.恶斗争、为人间伸张正义的豪气。
孩子走了以后，家长们深刻地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终于熬到了腊月二十八，往年的今天，是家长们最忙也最开心的日子，一家三口就要在一起过团圆年了。可如今这团圆年到哪里去过呢？有家长提出：我们去墓地过吧！于是13位死难者的家属一起来到了墓地。家长们各自带来了自己孩子最爱吃的东西。纸钱点燃了，鞭炮也点燃了，墓地里一片哀嚎。遇难学生刘星的奶奶哭得几次昏死了过去。撕心裂肺的哭声盖过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世界上最伤心的团圆莫过于此了。
往年春节，大多数人都要回家和老父老母一起过。可今年，这13家人，没一家回去。高丕勋的父母就住厂区，几步路远，也没回。高丕勋说：不敢团圆，怕太惨。
大年三十，刘星的奶奶到各家看了看，都冷锅冷灶，凄凄惨惨，于是硬把大家拉来自己家里，13家人在一起过了一个特殊年。
第九章 公理在人间
植物人的复活
出事那天，已经考完了试的高三学生雷陵本不该上华西公司那趟学生班车的，为了踢足球，吃了中饭，一点多后，雷陵去简阳市体委交购服装的钱。6点多钟从体委出来，在街上逛一了阵，然后上了华西公司接送学生的班车。再后来的事雷陵就再也记不起了。
让他再想想，他说：“我一觉醒来，就在川医了。”
三年前，雷陵的父母从华西公司调往成都，雷陵不愿意去，留在简阳跟了姨妈姨父。患病久了的姨妈同医院混得熟了，对伤病的治理多少有了点主意。在她协助下，简阳医院一开始就对脑部受伤的雷陵实行了气管切开手术，从而避免了因误诊导致的意外。接下来，医院采取打ＣＴ，作Ｂ超。打了前胸，又要打后背，见状，她对医生说：“先让病人躺下来，赶紧止头顶的血。”(雷陵的病情诊断书上写着:1.外伤性脑积水；2.脑干伤[头顶有两道口子]；3.肺部感染。)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雷陵第二周开始拉肚子，连续拉了七天。接着，肠胃大出血一周，引起败血症。二十多天后，雷陵能够下意识地将手慢慢握拢，拿东西了，但依旧神智不清。鉴于这种情况，医院再次(一进医院,院方就在雷陵的床头上系上了红牌)对她说：“治不好了，准备后事吧。”旁边有医生提醒她：“你们雷陵太衰竭了，得转院治疗。”于是她要求转院。医院说：“我们这儿条件是有的，医术也可以，但你这个孩子(雷陵)的病是治不好的。”
医院这么一说，她更坚定了要转院。医院不给开具转院证，那就不要。她通过关系，把雷陵送进了成都四川省人民医院。
三天以后，奇迹出现了，雷陵，这个被简阳市人民医院诊断为治不好的病人能拿笔写出自己的名字了！42天后，雷陵的病情基本上得到了治愈。出院时，川医的医生叮嘱她：雷陵这种病要多与家人、同学、朋友接触，才有利于病情恢复。
她还告诉我们，雷陵在川医医治期间，那儿的医生、护士天天来看望他，逗雷陵玩乐。
她的名字叫杨炜
98年“三.八”妇女节前夕，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记者严勇、（河蟹）刚为“4.22”一案专程从首都北京赶来四川省简阳市华西公司。
与严勇、（河蟹）刚一道来的是一位叫杨炜的中年妇女。2月16日那天，杨炜在2月15日的《成都商报》上读到了那篇“十二个孩子的生命……”的报道。报道的内容深深牵扯着她的心，又让她着实难以卒读，一万多字的报道，杨炜看了停，停了看，看了三次才看完。而且看一次流一次泪。报道看完，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应该给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打电话。那天，杨炜就坐在办公室里往中央台拨打电话，新闻部、制作部、主编室一个个打下去，最后打到焦点访谈室，找到严勇。对方在电话中问：“有没有报导过？”她说：“有。”并马上将刊登报道的《成都商报》传真过去。几天以后，杨炜又将《劳动导报》传真给了严勇。
在等待消息期间，杨炜所在公司的人们，见到杨炜，就问：有没有消息？北京有消息了吗？华西公司有没有？简阳有没有？
张金柱——顾文斌的折光
1996年10月13日，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以《逃不掉的罪责》为题，报道了96年8月23日晚发生在河南省郑州市的一起令人发指的恶性交通肇事逃逸事件。据当时的目击者说，肇事司机张金柱驾驶的皇冠轿车将骑车的11岁的男孩苏雷当场撞飞。那个中年人(苏雷的父亲苏东海)以及那两辆自行车，在汽车强大的冲击下被卡进汽车右侧的前后轮之间。在此情况下，肇事的皇冠车不但没有停车，反而拖挂着苏东海和那两辆自行车，在过往行人的一片惊呼中一路向前狂奔，自行车在马路上擦出了一道长长的火花……
当人们驾车追上逃逸者时，肇事者张金柱还坐在车子里纹丝不动！
……
想逃逸的张金柱毕竞没能逃逸掉，而“4.22”惨案的肇事者顾文斌却是逃逸了事故现场，并且是一种“从容不迫”——他将撞挂得破碎不堪的大客车开到相距出事地点43米处自己线路的路边，下车后，还伸手去拨了拨撞倒在地的几个学生，然后去了华西公司医院冲洗眼睛！——的逃逸！
《刑法》规定：如司机确系在知道受害人未亡、仍有获救机会的前提下，故意弃之不管而致死，属故意杀人罪，将被判处死刑、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8月26日，河南省委书记李长春、郑州市委书记王有生等省市有关领导在得悉此事后，马上分别作出批示，严令有关部对此事“抓紧时间、严肃查处、公开见报、决不姑息”，并要求将此批示迅速落实。……
8月27日，郑州市金水区人民检察院签发了批捕决定书，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有关规定，以交通肇事罪将张金柱依法逮捕。
一年多以后，张金柱依法饮弹了。
一边是事故发生后第二天有关报道便见诸于当地报纸，三天之后，省市委书记便迅即作出了抓紧查处，决不姑息的批示。一边是事故发生后9个月，当地政府的调查报告却一直出不了台。对此，人们不禁要问：四川简阳与河南郑州同属G.C.D领导，同顶的蓝天上飘扬的是一样的G.C.D的旗帜，为什么郑州的张金柱一案能够从重从快得到处理，而简阳的顾文斌及其责任方华西公司的有关领导的渎职偏偏就得不到处理落实？难道也要在省市领导作了批示之后，才会作出相应的反应？而有关的省市领导也要在新闻媒体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了才肯作出批示？那样，拥有1亿人口的泱泱大省，这个出过苏轼出过李冰父子，出过一代伟人邓小平的天府之国四川岂不要遗笑于天下和后世？！
巴蜀王国 “老子天下第一”
1998年2月16日，经过多次求见简阳市政府、市委领导及简阳有关部门，后又集..体..上..访省政府、省委、省人大，依旧没有结果，急了眼的12名“4.22”遇难学生家长终于孤注一掷，将浓缩的近两万字的(《四川省简阳市“4.22”惨案的12名惨死高中学生父母为何冤难伸、愤难平？》——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的43米死亡路)的上诉材料寄给了中央一位高层领导。在这封信中，遇难学生家长们劈头一句就是：我们企盼您老人家能像关心20名喝假酒不幸身死的农民一样，关注一下我们惨死的12名孩子以及他们悲惨的家庭吧！接下来，他们写道：
“冤死的孩子们生前死后都经受了最冷酷和最残忍的现实，我们作为父母，声音喊哑了，泪也流干了，可四川政府，官官相护；害死12名高中生的责任领导人被宣告无罪......
“我们万般无奈，无路可走，最后只有向您老人家哀告。希望您老人家伸出巨手，管管下面那些制造黑暗和罪恶的官僚们吧！”
当时的四川省委书记在北京参加“两会”期间，从有关人员手中接过签有这位高层领导批复的材料时，着实吃惊不小，在他管辖的土地上竟然还有这么一桩未能得到公正判决的案子！书记很快将材料批转给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副书记批转省委秘书长，秘书长又批转有关人员。当这份有着高层领导批复，又批示着省委要求“从速、准确、严惩”字样的材料转到“4.22”联合调查组长，内江市副市长林某手头，林某带着重新审理“4.22”一案的使命再次来到了简阳市华西公司。
遇难学生家长在见到林某时，以苦涩的口吻说道：“林市长，你们这回可别再耍弄我们了哇。”林某给予了肯定的回答：“不会的。这回要划个圆满的句号了。”
比林某的承诺更让家长们激动的是，林某们定出了4月15日必须拿出处理决定，22日必须结案的办案措施。
对此，遇难学生家长们难免有些怀疑：短短七天呐，相对拖了整整一年的“4.22”一案，是不是太短了些？
接下来发生的事实让他们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之前，那份由联合调查组耗时两个多月，写出的要追究顾文斌刑事责任及华西公司有关领导渎职责任的调查报告在简阳积压好一阵之后，于97年7月报到内江，在内江积压半年之后，于98年1月报到省里。省安办根据这份调查报告，依据交通重大事故处理8条中最轻的第6条，于98年3月初，赶在中央台焦点访谈记者来简阳采访前，作出了给予华西公司总经理房作民警告处分，给予华西公司领导牛号处分的处理决定。至于渎职者罗开林，省里那位专管大案、要案的省督察办头头则说：处罚罗开林证据不足。对此,遇难学生家长们提出了质问：13条人命，34名轻重伤，还说什么证据不足？！他们说，一边是13条人命，34名轻重伤，一边是不痛不痒的行政处分：一个警告加一个处分。难道这就是省委要求的“严惩”？难道这就是副市长林某承诺的“划个圆满的句号”？
4月中旬，内江市中级法院在向遇难学生家长发出二案开庭审理通知的同时，向遇难学生家长请的律师也发出了通知，“通知”律师为遇难学生家长们辩护！在这儿，一纸“通知”把事情整个颠了个过，受害方反成了被指控的被告！遇难学生家长们气愤地指出“通知”的荒唐还在于：我们这些受害者遇难学生家长如今已经不是在跟责任方和罪犯打官司，而是同公检法打官司！这背后便是那些出了问题的环节，以及运作这环节的权势人物！在这些权势人物眼里，当代“开封府”也罢，高层领导人的批复也罢，最后还得由我们来处理。在这块地皮上，“老子天下第一”！由此可见，这些地方权势者的胆大妄为，以及他们漠视执政党高层领导人的权威到了何等猖獗的程度！这样下去，巴蜀四川，这个在历史和当代都举足轻重、影响深远的泱泱大省在人民共和国的版图上想必该用特别标记标出，成为“老子天下第一”的独立王国？！
焦点访谈没能“谈”
“4.22”特大车祸惨案周年祭日。这天，早早就有关注“4.22”事件的好心的人们，以绝对肯定的口吻，对在“4.22”特大车祸中遇难的学生家长们说：根据可靠消息，中央台焦点访谈将在今晚播出两位记者对“4.22”采访的详细报道。家长们听了，只是轻轻地苦涩地笑了一下。尽管他们知道，这消息不可靠，可靠的则是由于责任方华西公司和地方政府的活动，中央台的焦点访谈不会播了。但他们心头还是怀有一种侥幸心理:说不定今天会播。放在今天播，不是更有影响更有震撼力吗！于是，12位遇难学生家长，不，凡是关注“4.22”事件的人们，以及责任方华西公司的头头脑脑们，都在这天晚上早早地守候在电视机旁，将频道调到中央一台，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
十来分钟的焦点访谈在他们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结束了，没有半点有关“4.22”事件的报道，遇难学生家长们失望了，彻底失望了。他们知道，今天不播，便永远也不会播了。
与此同时，责任方及“4.22”事件的渎职者们却在心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们又赢了。一年来，他们赢了多少次，恐怕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了。但有一点他们记得非常牢，那就是当事态发展到实质性的关键时刻，他们总是赢家。
期待已久的中央台焦点访谈在遇难学生家长们的绝望中降下了惟幕。他们坐在那儿，傻呆呆地看着被关闭掉的黑漆漆的电视屏幕。窗外，天已经黑尽了。漆黑的夜空中有稀疏的星星在闪烁。明天又是个晴天。明天，太阳照样会升起来。可他们心中的太阳呢？难道陨落了，就永远找不会来了吗？
第十一章 “4.22”特大车祸庭审纪实
......此案在案发207天后，在案发地简阳开庭宣告失败，之后，曾三次延期审理，并改换审判地点。在案发一年零四个月后的1998年8月21日，此案终于在内江市中级法院开庭审理。
两次申请公诉人集体回避
1997年11月7日。
当事人至今对去年初冬这个阴晦的日子记忆犹新。这个日子对简阳市法院方面来说，无疑是一次失败的庭审记录，对原告方(“4.22”惨案的受害者亲属)也说不上胜利，那不过是他们同当地的执法部门第一次公开在法庭上交锋的记载而已。时间过去了九个多月，这场留了产的法庭审理，在“4.22”遇难学生家长们的不断努力和争取之下，于98年8月21日在内江市中级法院重新开庭审理。
步入法庭，首先映入人们眼帘的是挂在法庭两壁的横幅标语“严惩公路杀.手顾文斌”、“强烈要求追究领导重大责任、玩忽职守罪”(这破天荒挂进法庭的大幅标语一开始是不让挂的，在遇难学生家长们的再三要求下，法庭作出了让步)与两条醒目的大型横幅标语遥相呼应的是，那挂在法庭大门前两棵树杆上由几十幅躺在血泊中的遇难学生的照片，以及二十余家报刊刊发的有关“4.22”惨案的报道连缀而成的宣传栏。发人深省的是98年4月25日的《内江日报》(双休刊)上登载的《华西公司“4.22”特大交通事故经省安委会批复结案》的报道，以及98年3月7日《四川法制报》(周末版)，头版头条刊《九届人大一次会议在京开幕》的消息报道，下来便是那篇有关“4.22”的文章《珍惜生命》。文章的结尾这样写道：“铺天盖地的悲伤笼罩着13个家庭。......人们更希望看到法律对这起旷世惨剧的直接以及间接制造者的制裁，那将是对车祸亡灵的莫大安慰，对后人更深刻的警示！”今天，这些采写有关“4.22”报道的书生们在这儿赢得了一席之地：旁听席的一二排有专门设置的记者座位，过道上摆好了镜头对着审判席的好几架摄像机。也就是说，这是一次允许新闻媒体(据悉，省委宣传部专门为这次开庭发了一个文件，文件中对新闻媒体采访作了规定：只许正面报道)采访、拍摄的审理，仅此一点，就比去年冬日在简阳政府大门口贴出告示旋即又撕去，不让记者采访，也不允许拍摄的所谓公开审理强了许多。
早晨8时整，审判长带领合议庭成员疾步出庭，开始了这即程序化又艰难漫长(这一点对于法官们来说恐怕在审判的过程中才逐渐体会到的)的一天。
按照法庭程序，审判长首先宣布了法庭纪律，之后，由公诉人提请公诉，代表内江市检察院宣读公诉书。接下来，审判长宣读刑诉法有关申请回避的规定，诸如公诉人与原被告有亲属关系、利害关系或收受贿赂等，原被告可申请回避。
“受害方代理人，你们是否申请公诉回避？”审判长问。
受害方代理人共有6名，死者家属代表、伤者家属代表及诉讼代理人(即律师)各两名。死者家属代表为邓仁宪和高丕勋，伤者家属代表为黄娅丽和魏国群，两名律师是成都龙泉驿南北律师事务所的付能清、夏军。审判长的语音刚落，高丕勋和邓仁宪同时将嘴伸向话筒的位置，但那儿没有话筒。坐在靠里面的高丕勋伸手从律师面前拿过话筒，高声说：“我们申请公诉人回避！”
审判长和在场的许多人，以及整个法庭都为此愣了一下，随即，审判长问道：“理由是什么？”
高丕勋朗声答到：“玩忽职守，循私枉法，重罪轻诉，有罪不诉。”
审判长再问：“你们是要求公诉人中部分人回避还是要求集体回避？”
回答：“集体回避。”
至此，旁听席上议论四起，不少人在说：“这下审不下去了。”
这时，听得审判长的声音：依照法律规定，此事应由检察长裁决。为此，审判长宣告暂时休庭。
休庭1个小时后，9时30分重新开庭。审判长面对着受害方代理人以及整个法庭宣布：“检察长认为受害方代理人的申请不符合法律有关规定，予以驳回。”
有关报道至此写道：“有惊无险而获得合法资格的三位公诉人宣读了起诉书。起诉书说：华西通用机器公司司机顾文斌作为驾龄16年的人员，违反交规；在弯道处强行超车，造成特大交通事故，情节特别恶劣，构成交通肇事罪，请法院依法判决。
“检察员陶小平高声宣读起诉书的话音刚落，高丕勋说：‘我们申请公诉人回避，依照刑法规定，申请复议。’并解释了申请回避的另一条理由：受害方家属向四川省检察院控告了简阳市检察院和内江市检察院，因此他们之间已存在利害关系。”
时间是9时40分。
开庭仅1小时40分，受害方代理人就两次申请公诉人集体回避。据说，这在中级以上法院审理过程尚属首例。
当场驳倒警方鉴定意见书
第二次休庭40分钟后，审判于10时20分重新开始。
审判长宣布：检察长再次驳回了受害方代理人关于申请公诉人回避的复议申请。
审理继续。
高丕勋发言：要求审判长对顾文斌的刑事犯罪进行判决。
邓仁宪对高丕勋的发言作了补充，之后，提起刑事自诉。自诉状称：被告人顾文斌的行为除构成交通肇事罪外，还构成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理由是：当两车撞刮后，顾文斌明知不采取紧急制动措施将致更多人伤亡的情况下，不仅不刹车，反而丧心病狂地加油冲坡20余米，点刹12.4米，造成伤亡人数增加，其行为具有利用交通事故，使用交通工具的危险的方法实施犯罪的故意。自诉状请求法庭对顾文斌数罪并罚。
自诉与公诉分歧的焦点在于交警部门的鉴定意见。
简阳交警在惨案发生后，进入现场勘查之后，写出的车辆技术鉴定书及事故综合报告，家长们在认真阅读并作了仔细分析后，认定这个由所谓权威写出的文本歪曲事实，袒护犯罪嫌疑人倾向性明显。与该报告相距近一年，98年4月8日，内江市交警重新写了一份此案的现场勘察分析报告。该报告结尾部分称，综上所述，简阳交警大队在本案的现场勘察中，做到了客观、公正、全面。从车体痕迹、地面痕迹的反映，顾文斌本人的供述，大货车驾驶员的证词(“......发现对方在超车，我就采取了手刹、脚刹，刹了3米多便刹住。又问：你该负什么责任？答：负次要责任。因为我超了载。...... ”)，以及大客车上乘客的证词，都能相互应证，能够客观地反映出此次事故的基本形态。所以，我们认为：本次交通事故中的基本事实清楚，基本证据确实充分，顾文斌在此次事故中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管理条例》第50条第3款之规定，造成特大交通事故，应负此次事故的全部责任。
对这份由内江市交警写出的更加“权威”的报告，家长们更是不服。他们花大力气，写出了一份长达五千多字的《关于<简阳市97年“4.22”交通事故现场勘察分析报告>的剖析》。
下午开庭1个小时以后，当四位事故鉴定人出庭向法庭出示鉴定之前，声称他们提供的鉴定若有作伪之处，原负法律责任。然而，当他们出示鉴定并加以说明时，受害方代理人便语出惊人地将交警所作的权威鉴定宣称为伪证，并一一进行了提问。这中间，鉴定人先是用一些专业术语作答，想以此来堵住对方凌厉的发问。很快，便不耐烦起来。审判长不失时机地打断双方，并一再提示受害方代理人只就鉴定意见提问。受害方代理人不予理会，仍就抓住他们认为关键的问题不予放松。
首先是“4.22”案涉及的轻重伤人数。分析报告上说是19人，而公诉自述状上均为34人。对此，受害方质询为何少了15人？鉴定人答：当时现场情况混乱，有些轻伤者走了，没能统计上。又问：为什么内江市交警的分析报告一年后才出来。鉴定人解释说，有些人拿着十几块甚至七块钱的医药费来登记声称受伤。受害方质问：七块钱的伤算不算伤？
接下来，受害方代理人邓仁宪在“剖析”中指出：《报告》三条(二)款1项中第一次出现了“玻璃散落物”的概念，这是简阳交警原始的任何一份现场勘察材料中没有过的。显然，这是《报告》为后面假设所谓的“以散落物中心作为分析此次事故最初接触点”而临时编造的。“剖析”进一步指出：《报告》三条(二)款3项①点中称:“由于两车继续行驶，大货车左侧厢角与大客车中部相齿合，齿合之后将大客车后部侧面车身拉脱，造成车上乘客摔下。”从这段话里可看出：①大货车在这儿成了“4.22”惨案的主动者，“造成”了车上乘客摔下。②变简阳交警原《关于“4.22”特大交通事故的综合报告》(以下简称《综合报告》)中的“刮下”为“摔下”，死难学生从惨遭“刮下”的性质，变为了没有性质的“摔下”，由此，《报告》的倾向和立场已经从分析过程中的避重就轻转向了公开袒护。
而最精彩的当数双方围绕两车初撞点及初速度发生的激烈争执。鉴定人认为，“两车左前角最先接触，接触之后，大客车左挡风玻璃和大货车挡风玻璃脱落，掉于地下，形成相对集中的玻璃散落物，以此散落物中心作为分析此次事故最初接触点，应该是比较客观的。”对此，邓仁宪在“剖析”中说，《报告》三条(二)款3项②点中关于“以此散落物为中心作为分析此次事故最初接触点，应该是比较客观的”分析推理既不符合事实，也有违于常识，更不能对现场四具学生尸体位置作出科学的合情合理的解释。首先，以档风玻璃散落物为中心，无原始依据，也不是真实的事实。凡是到过事故现场的家长都看见几具学生尸体前到处是破碎的挡风玻璃。内江交警支队当晚没到现场，凭什么臆断？其二，《报告》以及《综合报告》中都称“两车左前角最先接触”、大货车的0位既没有挡风玻璃，也撞不到大客车挡风玻璃。因为它的位置比大客车档风玻璃低得多，只有大货车货厢才有可能撞到大客车档见玻璃。......其三,大客车玻璃被撞坏到地上还有个过程,是一个平抛物运动，因此不会掉到初撞点上。其四，原始《现场勘测图》上的一号尸体挂在大货车唯一可挂人的角钢上，那2、3、4号尸体，又怎么能从“散落物中心”附近跑到十多米开外的大货车旁边去呢？......若按“散落物中心”为初撞点，就只能妄推为是死人自己走了路。他们计算出大客车位置，并引用其它证据予以证明。征得审判长同意，受害方两次当庭展开放大了100倍后的交警所绘现场勘察图，由邓仁宪、高丕勋轮流作了解释。
关于两车初速度，《报告》中提出一个“Ａ、Ｂ”过程。“剖析”指出：如果在“发现危险”时和未撞车之前，在Ａ过程的0.7秒内和Ｂ过程的0.3秒内汽车以初速度作匀速运动，这是对的。但在大货车和大客车已经发出撞刮，并且严重“齿合”，处于上坡位置的大客车重量只有大货车一半，速度也比对方慢，这时大客车怎么还会以“初速度作匀速运动”，这个定论简直荒唐得没有边了！这个定论完全是违反科学的。(两车相撞，速度是要互相吸收的，这是个基本常识。)是伪证！
针对鉴定人称就目前的技术无法精确计算初速度，只能估计一说，诉讼代理人给予了有力驳斥：我觉得可以计算，我用数学原理计算。并依据道路滑动摩擦系数坡度，刹车痕长等当庭进行了计算。之后，严正指出，他们的鉴定没有科学依据，而没有科学依据的鉴定不能成立。进而向法庭提出请求：审判长，鉴于本案案情重大，而鉴定人无法说清有些关键问题，我们要求重新鉴定。
审判长：重新鉴定，是否能重现现场？
诉讼代理人则进一步陈述要求重新鉴定的理由，“依照法律规定，鉴定结论应由具有鉴定资格的人独立操作并鉴定盖章，而这一份由集体讨论，只有公章而无签名的分析报告乃属无效证据。”一顿，“我们要求重新鉴定。”
事至此，鉴定方已无退路。尴尬的鉴定人求助似地看了一眼审判长。反映敏捷的审判长当即说道：“是否重新鉴定还得我们合议庭认定后再作决定。”
接下来，受害方代理人向法庭提供了一份原车制动试车数据。诉讼代理人抓住机会，第三次向法庭提出了重新鉴定。他进一步指出，“法院应根据受害方提供的有关依据重新鉴定，若单方擅自鉴定，属不合法。” 审判长还是那句话：“重新鉴定，要经过复议庭复议后，才能决定。“
于是又一次休庭。
这次休庭后再度开庭，时针已指向当晚7时。从早晨8时至晚上7时，除去中途休息的1个小时，庭审整整进行了10个小时。漫长而艰难的10个小时，其中包孕了家长们为这次开庭所做的大量细致的工作，同时也凝聚了他们为冤死的孩子讨还公道，铲除邪.恶的勇气和智慧。
开庭后，审判长宣布：经合议庭合议，简阳、内江交警所作的鉴定意见书及分析报告不作为本案依据。换句话说，简阳、内江交警所作的所谓权威鉴定意见书在受害方代理人及诉讼代理人科学的分析和条分缕析的阐述下，被驳得体无完肤。
获胜的受害方代理人为此大受鼓励，踌躇满志地进入了法庭辩论阶段。
辩论过程与判决结果
辩论开始。
由法院指定为被告提供法律援助的辩护人首先发表了辩护意见。
公诉人陈述意见后表示退出辩论。
诉讼代理人，主辩律师夏军就顾文斌犯罪的故意性发言。他说：“表面看顾文斌犯的是交通事故，但事实并非如此，它有着更深一层的含义。我们认为，从本案无争议的三份证据《道路交通事故现场勘察记录》、《道路交通事故现场勘察图》和《道路交通事故车辆技术鉴定书》可以证明如下不争的基本事实：一、被告驾驶的车辆，正常制动有效。二、被告犯罪经历了三个阶段。①、顾文斌强行超车后，继续占道行驶；②两车碰撞的瞬间，被告视几十条人命为儿戏，向右猛打方向盘，使客车后部与货车车箱发生猛烈碰撞，(这正是被告一贯恶作剧般猛打方向盘，戏弄、残害学生的恶劣品质的表现)致使事故终于发生。这有现场图中大货车基本未改变行驶方向的刹车痕为证。从现场图和车损情况分析，客车车头已过，未发生碰撞，货车未改变行驶方向，那么客车只要平稳前进，事故就可以避免。而这时，被告却向右猛打方向盘，致两车剧烈碰撞，这难道不是故意？③两车碰撞后，为掩盖犯罪真象，被告加油提速冲坡后，将车停于自己的行驶车道上。这段距离至少有35米以上，可分为三段：第一段无刹车痕迹，第二段路上留有的压印12.4米以上，第三段路上留有的拖印9米。被告称，他的车速为40公里/小时，碰撞之后反而为45公里/小时，怎么解释？在此，我们再一次提请法庭注意：被告所驾驶的客车制动系统完好有效。若被告在两车碰撞后立即启动全部制动系统，其刹车距离决不会超过7.4─9.68米。本案争议的这几十米血腥之路，只能证明一点，被告顾文斌放纵并希望这种危害公共安全的惨案结果发生。第一段路该刹车，且能刹车，被告故意不刹车；第二段路能一次刹死车，被告却采取似刹非刹的手段，不刹死车的手段，据此，被告要达到的目的只能认定为：其惨案的恶果还能继续发生，同时被告逃避责任、掩盖真象的目的还未达到，所以不刹车，不一次刹死车，这足以证明被告的犯罪是故意的，决不是疏忽大意。被告下车后，围着车身转了转，伸手拨了拨地上的学生，然后去了医院冲洗眼睛。这种临危不乱、神智清醒，镇静坦然，并有条有理地掩护真正的犯罪企图的表现，再一次证明了被告犯罪的故意性。我们认为，被告的整个过程情节恶劣，后果特别严重。根据刑法，请法庭严惩顾文斌。”
受害方代理人高丕勋说:“强烈要求法庭对顾文斌实行严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被告辩护人则说，“我认为：顾文斌属过失犯罪。交通肇事罪属过失犯罪。从而提出：请法院在量刑上宽容，不易苛求。根据有关法律，过失犯罪处3年以上，7年以下徒刑。”
审判长说了：“受害方代理人提出的故意，公诉人、辩护人提出的交通肇事。现请双方进入第二轮辩论。”
受害方代理人邓仁宪在这轮辩论中发言说，他们就顾文斌一案的有关问题请教过两位交通事故专家。专家认为：交通事故按传统的办案观点，一般很容易把它当作过失犯罪，但具体案情要具体分析。“4.22”惨案是一个在“交通肇事案”中很特别的个案，从现场勘测图上有多次地方能看出带有故意伤害，故意杀人的嫌疑，并为我们提供了科学计算的数据。同时分析了顾文斌这种明知不能为而为之，并且放任由此产生的恶果的司机，在人群中占12.6％，主要是思想上存在或出现了一种情绪，而顾文斌的情绪来自于他恶劣之种种前期行为。
为了作更进一步的说明，邓仁宪向法庭再次展示了那张放大了100倍的《现场勘测图》，指出：按《国家关于机动车辆时速标准》，自动距离30公里/小时(按两车齿合后的时速)，刹车9米可刹住，应急制动刹车为7─8米，可顾文斌却延长了整整34米！
审判长截过去话头：“现在由被告人作最后陈述。” 被告顾文斌在这一刻没作陈述。
晚10时30分，庭审经过长达13多个小时的讼战，审判长带着审判庭讨论的的审判结果最后一次走上审判席，他起身，面向整个法庭，宣布一审判决：
“合议庭报经本案审判委员会研究，认为内江市检察院的起诉证据充分，定性正确，根据《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判处顾文斌有期徒刑十五年。”
对于受害方家属来说，这是一个出人预料的判决。他们说：根据顾文斌犯罪时间，理应用97年10月1日前未经修改的《刑法》量刑。该《刑法》交通肇事罪判三年以上，七年以下徒刑。可法庭却以交通肇事罪判了顾文斌十五年。能判十五年，就决不是简单的交通肇事。对此，他们再次认为检察院的起诉不是公诉，而是“公护”——公开袒护罪犯。定性当然站不住脚──十五年的判决结果从一个侧面否定了这一荒谬的定性。他们表示，对于此案，他们将继续上诉。对于检察院未予起诉的追究公司领导的重大责任，玩忽职守罪一事，他们表示也准备进行到底。
第十二章 “江办主任之父”
98年12月初，距四川省简阳华西公司“4.22”惨案发生时间近两年内，《南方周末》、《北京青年报》等二十多家报刊对该案予以了披露，中央台焦点访谈对此进行过采访，乃至中央高层领导人的过问，以及遇难学生家长们从未间断的上访和诉讼，但此案的上诉并未因此取得实质性的突破。就在这时，几近绝望的遇难学生家长得知：中央办公厅江总书记办公室主任的父亲李芸兴，家住乐至县城，人称“老爷子”，神通广大，热心帮忙。此时，“老爷子”在安岳县一度假村帮人引资、找项目，听说“4.22”惨案两年未果，愿意帮忙，约家属见面了解情况。
家属们经过商量、筹备，于12月6日晚租车携“4.22”案件证据材料赶赴安岳，拜见“老爷子”。通过谈话，家属们了解到，老爷子有着不凡的身世和显赫的家庭背景：14岁当兵，跟随陈毅、林彪打仗，解放后在乐山军分区当司令员，转业到省财政厅当计划处长。长相富态的老爷子看了惨死的学生照片和有关证据后，义愤填膺地对家属们说：“本来我大娃儿给我约法三章，一不暴露身份，二别管闲事，三安份守纪注意影响，但这件事我要管。十多个娃儿的生命呀，我管定了！”
老爷子的一句“我管定了”令家属们当即感动得热泪盈眶。
告别老爷子，虽是隆冬寒冷的午夜，漆黑不见一颗星星，但家属们心里热乎乎的，老爷子慈祥的面容让他们看见了一线曙光。
之后，家属们开始一天天往老爷子家拨打电话，期盼有好消息传来，但李家电话总没人接。
21日清晨6点，老爷子的电话把家属们从床上叫醒，声音依旧是慢吞吞的官话：这个案子很复杂，我到资阳、内江跑了一趟，摸到情况，省X厅有人死保凶手，你们所以追不动；但是莫怕，在四川，我老爷子还有啥子拗不动的？
下午，老爷子带着司机和保镖来到简阳。家属们热情款待。
饭桌上，老爷子说：这次我把你们的材料给省委X书记看，他叫人复印了6份。问我：您咋个也来管这事？我说有两个是我亲戚呀。书记马上说，以前不知道有您老的亲戚，这回一定推翻了重新审理。
25日，还是在饭桌上，老爷子说：“这次很好，X书记把管政法的Q书记喊来，说，组成个6至7人的工作组，重新调查，性质要重新认定，罪犯要杀！我问Q书记，她说：书记都说了杀就杀嘛！昨天晚上就喊拢有关人员，认不完，坐了四桌，茅台就喝了13瓶。……
家属们再次被感动，诚恳许诺：结案后请老爷子选址，为他立个功德碑。
…………
眼见又是两度清明逼近，痛失儿女的学生家长四处奔波投告，已花费了十多万元。老爷子的出现，令家属们为之一振，但他们的期望中也带着些猜疑和犹豫不决。是否继续花费财力心智寻求自以为满意的结局，家属们意见分歧，部分人退出讼争，矢志不移者也已债务缠身。因此凡需开支，家属们都显得十分审慎。再有，本能的防范意识也使得大家即便病急乱投医也不敢轻率从事。家属们暗中托人打听老爷子所给的电话户主叫李芸兴，但公安局户藉中查无此人。又传乐至确有一人在中央某机关工作。家属中有头脑者开始把同老爷子的认识及几次见面在头脑中细细过滤了一遍，可猜疑之处多多。
99年1月14日，翘首盼望省委工作组下来重新调查的家属们盼来的却是“罗开林不构成犯罪”的消息（川检诉复[98]19号）。家属就此询问老爷子，老爷子以“春节了，到处都在忙着请吃”为由进行搪塞。
2月初，家属们已察觉老爷子的话很玄，疑心越来越重。2月6日，家属们决定以拜年的名义去李家打探虚实，他们买了许多礼品，使老爷子不得不让送进家里。
李家住乐至池南路一幢居民楼，三室一厅，家俱简陋，整个摆设就一户平常人家，与他自己吹嘘的家境有较大差距。楼下遇到一老妇和小孩，他说：我老太婆和孙儿，家属们疑窦顿生：在安岳他不是说老伴去世了么？
春节过去。3月13日，老爷子电话说：又找了办这个案子的某厅厅长。……一会儿，又说：我现在住在成都宾馆里，X书记和X省长从北京开人代会回来，来看我，说在北京开会时，我大娃儿又跟他们打了招呼，我们当面用对讲机跟我大娃儿通了话，这事没问题了！
家属问他住在哪家宾馆，电话号码。他吱吱唔唔，说有事我找你们。过了会儿，家属拨通乐至李家电话，刚才还说在成都的老爷子问道：哪里？找哪个？家属一切都明白了，断了电话。
就在这时，学生家长老杨在乐至司法机关工作的亲戚摸清了老爷子底细：67岁的老爷子真名叫李圣乾，乐至某供销社退休职工，子女均没在京工作的，更别说“江办”了，“李芸兴”是原房主的名字。
之后，受骗家属报了案。从报案起，家属们就将与李圣乾的通话全部录了音。
3月31日，家属老邓、老都和老杨带城西所警察和记者前往乐至李圣乾家。
乐至警方派人协助，到电信局调出李家通话清单，证实李家全月均无长途电话记录，所谓“打电话与北京大娃儿联系”、“与省委X书记联络”纯属一派谎言。
警方调查清楚了李圣乾的行骗事实，给予他治安拘留15天的处罚。
可叹的是，面对骗子李圣乾，理亏的似乎不是行骗人，而是受骗者。当李圣乾答应赔偿从家属们手中骗取的钱财时，家属老高、老都、老杨都不开腔，依旧喊他李伯伯，不好意思提索赔一事。面对长相富态的骗子“李伯伯”，他们为对方不是真正的“江办主任之父”而遗憾！是呀，对方骗他们虽然可恶，但似乎并不可恨。再说了，这“李伯伯”骗钱很有分寸，相比家属们两年来四处奔波投告遇到的冷漠和冷酷来那同情心已经多了许多！丢下“李伯伯”，家属们似有不忍，已经要离去的家属老杨，突然回去，走上前握住“李伯伯”的手，说了声“对不起。”
第十八章 “维护青少年合法权益” 他们远远地看见了共青团中央副.书记
1999年6月10日。
遇难学生家长在这一天接到聘请律师的电话通知：共青团中央、国家司法部牵头，在成都市金牛宾馆召开全国性维护青少年合法权益会议。律师说，他已经把家长们的上诉材料推荐上去了。
家长们赶到成都金牛宾馆。团中央来人把几个家长请了去，说是要先给中央电视台联系，叫他们在这儿等着。家长们左等右等不见动静，就到律师处，律师对他们讲：司法部让你们不去了，只叫我们律师去。家长们不干，找到司法部，一个处长向大家作出这样的解释：不叫你们来，主要是中央台还没来人。家长一听，对方显然是在推诿。他们不想把律师牵扯进去，就对律师说：你们赶紧走！我们自己去。
来到会务组，查阅会议安排。会务组工作人员先说作了安排。查了一下，又说：“哦，通知你们不要来了。”“为什么？”对方答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上头的安排。”
家长们就四处找负责安排的头儿，却一个也见不到。
听说共青团中央副书记赵勇在，家长们提出要见赵勇副书记。
远远地，倒是看见了赵勇副书记，被一帮人围着，最边上有荷枪实弹的站岗警察。看来团中央副书记是不好见了。但几个家长还是向拦住他们的人提出了要见赵副书记的请求。几个司法部的人跟家长作着解释。
家属老高不耐烦了：“你们召开的是什么维护青少年合法权益会？你们连12条人命都保护不了！不，你们连听都不愿意听我们陈述，还奢谈什么维护？”
见状，一旁的省司法局局长，赶紧表态：“我们保证，一定让你们见到赵副书记。……”
既然省司法局局长保了证，那就等呗。
家长们开始坐那儿眼巴巴地等。到了下午，没有人过来通知他们去见赵副.书记。
夜晚在家长们望眼欲穿的等待中降临了，但赵勇副.书记依旧“千呼万唤不出来”。
他们知道又上当了。
这个时候，省司法局、共青团中央来了人做他们的工作，反复说：“赵勇副书记实在太忙，抽不开身。这样吧，你们把材料交给我们，我们一定替你们转交。”
大家不干。
“你们放心，我们一定将材料转交给赵勇副.书记。”
大家依旧不理。
于是双方坐下商谈。一直谈到晚上11点钟，共青团中央青少年保护处一个女处长过来，代表赵勇接了材料，并向大家承诺：保证回去将《四川简阳市“4.22”惨案12名遇难学生家长和12名不肯瞑目的中学生向共青团中央、国家司法部各位领导哀求请愿书》交到赵勇手头，并留下了她的电话。
午夜12时，省司法自过来两个处长，将守候了一天多的家长带出去，在街边找了一个串串香，吃了一顿，打发了事。
几个家长从成都回来，按照共青团青少年保护处那位女处长给的电话，向北京打了二次电话，询问转交赵勇副.书记的材料及有关情况，皆无结果。
第十三章 这笔捐款到底属于谁
2000年4月6日。
简阳市法院第一次开庭审理与“4.22”惨案密切相关的30余万元捐款案。
1999年9月7日，遇难学生家属将责任方华西公司告上法庭，追讨30余万元捐款中的24万元。12名遇难学生家属认为，30余万元捐款中的6万元，属于另一名死难者和其他重伤者家属，余下的24万元捐款属于自己。
早晨九时。法庭开庭。
诉讼双方争执的第一个焦点：谁是捐赠款的受益人？
遇难者家属认为，这笔社会捐赠款是捐给“4.22”惨案的受难者的。
公司法律顾问林黎则认为，这个案子捐款的受益人，应该包括死者、伤者和华西公司。
原告方反对：哪里有加害人、加害方得到社会捐赠款的呢？
原告方提供的主要证据，是1997年7月7日的《简阳报》上头刊登着的两篇报道文章《向“4.22”的受难者捐款的单位》以及《向“4.22”捐款百元以上的个人名单》。被告方则拿出简阳市精神文明办就捐赠款一事所作的说明，该办主任陈光德说：“我们对单位不对个人，单位只要围绕这件事用了钱，我们认为都可以。”
随后，华西公司工会又向法庭提供了公司系统内部募捐活动中捐赠者的证明材料。这份证明材料得到了法院的认可。华西公司提出答辩意见说，捐款已全部用于“4.22”事故的善后处理工作，与答辩状一起提交的，还有遇难者家属从公司领取6万元赔偿款的证明材料。
公司强调除了3万元交通事故赔偿款外，公司又给予了每户遇难者2.9万元的补助款，补助款就是捐赠款。
原告方不同意公司说的“补助款就是捐赠款”的说法。
原告方代表高丕勋：“我们的赔偿数额，根据有关文件规定，是每户将近二三十万元，华西公司领导认为我们提出的要求他们做不到，然后他们就搞出了这么一个补助。”
公司代理人林黎：“我给你的补助款里，即包括我给你的，也包括社会上各项捐款在里面。”
高丕勋不同意林黎的说法：“捐款来源于社会，它是社会各界人士对于‘4.22’惨案的一种同情，一种爱心。你怎么能够把捐款作为补助呢？！”
在捐赠款能不能作为补助款处理的问题上，诉讼双方意见不一。法庭只好宣布休庭。
…………
再次开庭已是半年之后的10月12日。
这中间，简阳法院就公司发放补助款一事做了重点调查。法官们了解到，补助款是华西公司依照《企业职工工伤保险试行办法》有关规定，以补助款名义处理了这笔30万元的捐赠款。
法院助审员邓辛模说：“应该说是公司的处理方式不当，才造成了这个诉讼。只有职工才能享有工伤保险条例，得到相关的补偿或者赔偿。而作为华西公司的子女，没有权利享受。”
助审员邓辛模的这番说法没有错。据当时的知情者透露：1998年3月20日，华西公司召开办公扩大会，会议内容便是讨论30余万元社会捐赠款的处理。省机械厅厅长在会上强调：捐款哪些是捐给家属的，哪些是捐给事件的，哪些是捐给公司的，要分清楚，要公布，该给谁就给谁。
前一天下午5时左右，省机械厅常务副厅长腾某某在电话中就“4.22”车祸谈了六条，其中二条谈到这笔社会捐款。他讲：捐款要妥善处理好，该给谁就给谁。简阳捐款是捐给死者家属的，其它用于死者、伤者。又讲：捐款清单要交厅里，31万就31万，有什么想法和困难先办了再说。除此，六条中还谈到罗开林，他说“罗开林要追究刑事责任，党纪处理不能轻了，要不会被动。”但最后因为公司领导内部有人持不同意见，捐款没有照省机械厅的意见办理，而是以补助款的名义部份处理了这笔捐款。
2000年10月12日，简阳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判决书认定公司处理捐赠款的方式是不合法的，但认为这笔捐赠款实际上已经给付了原告，因此驳回原告要求追偿捐赠款的请求。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拉出法庭，回头看一个引人深思的对比数字：“4.22”惨案在案发207天之后，于1997年11月7日在简阳市法院第一次开庭审理。眼下这笔30余万元的捐款案，也是法院在收到遇难学生家属上诉状之后差一天七个月，于简阳市法院第一次开庭审理。由于诉讼双方意见分歧，法院只好休庭，半年多之后（又是将近一个七个月！）再次开庭审理，这三次七个月难道仅仅是一种巧合？除了说明法院对此案采取拖延外，是否一开始就对上诉方暗示出两次开庭审理都无一例外地注定了结局：败诉。
果然。这次开庭之前，遇难学生家属就得到消息：原告方败诉。一开庭，法院就叫被告（华西公司）出示给遇难学生家长补助的证据。
家长邓仁宪当即站起来反驳：我们今天打的是捐款，不是补助。
法院：我们认为两者之间有点关系。
邓仁宪：据了解，你们早把判决书打印好了。你们开庭审理是在做开庭秀！
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法院只好休庭。
20分钟后，重新开庭。法院拿出打印好的长达11页的判决书。判决书称：你们虽然没有拿到捐款，但公司已通过补助的形式给了你们，你们实际上已经拿到了这笔捐款。
家长予以驳斥：二者不能混为一谈，更不能相互抵消。
法院方：反正补助就是捐款！
家长方：法庭不能偷梁换柱！
……
尽管双方唇枪舌箭，各不相让，但结局还是定了：原告方败诉。
好在不是最后的结局。
两个多月后，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栏目，于午间时分以《捐赠款哪里去了》为题，播出了这笔捐赠款案的采访报道。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王小能“说法”：华西公司作为民事赔偿主体，已经赔了钱了，这块儿就不说了。从华西公司内部规定看，如果说自己本单位的职工发生了什么死难，意外伤害的话，就可以给补助，但职工的孩子死了，就不该给你这2.9万元（每户）的补助。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没有给补助，但你还是给了，你给的时候，死难者家属又接受了，这叫做赠予。
主持人撒贝宁问：那么现在这种赠予，法律行为既然已经成立了，还能不能再要回来？
王小能答：当然不能了，这个赠予不是在被要挟等情况下完成的，就是合法的，就不能够再要回来。
又问：那能不能够把赠予的这笔钱，又抵作捐赠款？
王小能：从公共事业捐赠法律关系来讲，在这种法律制度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则就是说，这个受赠人有权利处理。得到这笔钱的人不得把捐赠款挪作它用，这是公共事业捐赠中最根本的一个原则。如果你拿着大家给的钱给你脸上贴金，说是你给的经济补助，这不是挪作它用又是什么呢？
也就是说，这两笔钱不能够搅在一起。华西公司给的这2.9万元要从公司的财务上出，而社会捐助的，应该再给这些受害者家庭，不能将两者混淆，互相抵消。如果互相抵消了，那就叫挪作它用。
第十四章 他们在努力开始新的生活？
破碎家庭剪影
李兆钢
新千年的4月22日，就是儿子李世东的第四个忌日了。从儿子遇难到现在，李兆钢每次出差前还是要推开儿子的房门，跟照片上的儿子打招呼说，爸爸要出远门了。
在家里，儿子是他和妻子都回避的话题。
儿子生前用过的收录机依然放在床头柜上，书桌上的书还是儿子出事前一晚看过的那几本。儿子的被褥干干净净的，6平方米的小房间一尘不染。李兆钢的妻子说，只要家里洗被子，肯定连儿子的一起洗，就像以前一样。
现在是华西公司主管销售的副总经理的李兆钢，住房条件并不好。出事前儿子同他商量，如果以后买房子，希望能买一套四室一厅的，一间给爷爷奶奶，一间给爸爸妈妈，一间给他结婚，一间留给他未出生的孩子。
自从儿子走后，家对于李兆钢来说就只剩下了居住功能。
20世纪末的最后一年，李兆钢说他突然发现自己在幻想中找到了快乐。他经常幻想儿子还活着，坐火车的时候，他可以十几个小时不说一句话，幻想儿子迷了路，他很努力地找，终于找到了，于是把儿子带回了家。
他知道这是一种心理障碍，应该找心理医生，但他不愿意改变，宁愿享受这种痛苦。
很多人劝李兆钢离开简阳，或重新买一套房子，但李兆钢坚决不同意。他同妻子订下两条原则：一、新房子不买；二、旧房子不变。他说“如果我们买了新房子，万一儿子回来了，他会找不着家的。”
刘长元和曾晓君
相对执意不离开简阳，不，是执意不离开儿子居住的房子的李兆钢，刘长元、曾晓君夫妇在出事后倒是搬回了家乡资阳，但不久，他们又于99年8月搬回了简阳。曾晓君说，离开简阳本来是为了忘却，可是别人反复的追问最终使滴血的伤口一次次地重新裸露。那段时间，她说她一个星期就要哭两次。回到简阳，与12个破碎的家庭呆在一起，心头反而不那么难受了。
魏成勋
魏成勋，即12名死于“4.22”车祸惨案中年龄最小，也是死得最惨的女孩魏娜的父亲。2000年5月，魏成勋夫妇生了一个儿子，这是12个死难者家庭唯一的新生儿，小名叫千禧。千禧诞生得可不容易。97年9月，魏成勋做了输精管恢复手术，医生说，只要调整好情绪，46岁还是可以怀孕的。魏成勋的妻子第三次怀孕才终于有了千禧。第一次一个多月就拿掉了，医生说是因为年纪大了，子宫缺乏弹性。第二次只怀了72天，当时正赶上过年，妻子给女儿上坟哭了好几个小时，上坟回来没几天就流产了。到了第三次，他们很小心地令怀孕的头三个月避开了春节、元旦，还有女儿魏娜的生日和忌日，总算把胎儿保住了。
千禧满月那天，魏成勋只请了12个死难者家庭。老魏说，他要好好培养千禧对12个家庭的感情，好让他将来好好照顾这些叔叔阿姨。千禧出生后第二天，魏成勋两妇妻就在医院里抱头痛哭。
魏成勋说，千禧出生前，他做了一个梦，一位去世了的先人托梦给他说，这个孩子不能姓魏，姓魏不好带。
所以，千禧跟了妈妈姓王。
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幸耶？悲耶？
关于雷陵，本篇在前面已经提到过了，现在要补充的是，雷陵的近况及雷陵的家人对他的安排和打算。
雷陵有个姐姐，在姐姐心目中，弟弟是个英俊、能干，充满活力的优秀小伙，连普通话都说得非常潇洒。如今这一切已随着车祸一去不复返了。姐姐说，车祸不仅伤害了弟弟的身体与前途，也影响了她的生活，她现在必须考虑弟弟的将来，必须努力工作，然后把挣来的钱交给妈妈安排。
妈妈现在给雷陵买了四份保险，一年交6000多块钱，交满10年，雷陵就可以每个月拿到固定的生活费了。她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21岁的雷陵的智力有时完全就是个小孩子。洗完澡要妈妈用大毛巾裹着，有时候还要钻进爸爸妈妈被窝中间睡觉。爸爸不在家的时候还闹着要跟妈妈睡觉。喜欢玩一些女孩子爱玩的风铃式的挂饰。
其实，雷陵也知道家人为他担心，他也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他说自己变得比以前唠叨了，记性总是不好。
2000年夏天，雷陵开始找工作。半年时间，他干过三份工作，最长的一份不超过两个月，其中一份在一个大商场当售货员。一次，同事叫他把一个空纸箱扔了，结果他要扔出去的纸箱里还有一大包纸巾，商场以盗窃名把他给开除了，而他则认为那是同事加害他的。
雷陵妈妈说，只要你和雷陵在一起呆上半天，就会明显感受到他的智力与他21岁的年龄极不相称。为此，她一直想给雷陵办一个残疾人证，但雷陵不愿意，他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能使自己变回一个正常的人。 结束“赘语”：“绿色公路”
今天，随着交通业的高度发达，人们对车辆的依赖已深深植根于生活的每个角落。尤其在都市，乘车或自驾车几近成为都市群体除一日三餐外必不可少的日课。这样，车辆、以及驾驶车辆的人，便责无旁贷地承担起了保护宝贵生命的千钧重任。在这里，任何一点点大意、疏忽、麻痹，都会酿成巨大的、不可弥补的恶果，给失去亲人的家庭带来难以修复的创伤。为了尽量避免车祸的发生，在发达国家，比如德国，已经修筑起了名符其实的绿色公路，公路上长满了绿色的青草，一眼望去碧绿如茵，春色盎然。绿色公路的出现大大减少了阳光在路面上的反射，同时缓解了驾车者视力的疲劳，减少了交通事故的发生，同时有效地降低了汽车废气对空气的污染，改善了生存环境。然而，真正的绿色公路，是修建在驾车者的头脑中的，只有每一个驾车人在头脑中自觉形成了“绿色意识”，即生命意识，车祸，这个尤其让21世纪的中国人避惟恐不及的噩梦才可能在我们的生活中减少到最低。
（附：本文对所涉及到的当地政府主要人员作了化名处理）
《太阳祭》系与张用生合作；（刊《报告文学》2004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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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8 19:48
发表于 2012-6-8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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