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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6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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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攫金于市者,欲心胜,而不知有羞恶。
——宋·林逋《省心录》
蜗牛升壁,涎不干不止;贪人求利,身不死不
休。
——清·申居郧《西岩赘语》
他的确是一只“食人虎”,一只盘据在莘莘学子赶考路上的“食人虎”!
自从1977年我国教育制度拨乱反正,恢复高考制度以来,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风气得到全社会的认可,人人以上大学读书为荣,由此逐步形成了一整套招生考试的制度。但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事实也客观存在,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些社会弊病。这就提出一个问题:如何尽可能地显示公平竞争,显示“分数面前人人平等”,建立科学而便于运转的招生机构,选拔可靠的干部来从事招生的各项业务。
1983年,泸州市升格为省辖市,正式同宜宾地区分家。随着新机构的建立,在四川省重点中学泸州六中从事共青团和学校人事工作并任学校党支部副书记的石仁富被调到市招生办公室,任命为办公室副主任。从一个学校的副职一下子调到地级市机关,独挡一面,在他看来,的确是很大的人生飞跃。他也很乐意干这份工作,很有荣誉感。为国选材,这在中国历代历朝都是一项很圣洁很庄重的工作。
从理论上讲,全泸州市凡是要上大学、中专的,档案材料都要经石仁富这里过一遍,各大专中专学校要选走泸州市的莘莘学子中的优秀人材,都要从这里调档。如果真的是成绩考得一塌糊涂者,也根本不可能和这里打交道;如果是自身竞争力量特强,一下子冲出录取线很高,也用不着犯愁要过招办这一关。然而,每年很大一部分考生,都是在可上可下的范围内,在这种情况下,招办人员的那种神秘感便显示出来。
高考、中考犹如一根强有力的指挥棒,指挥千家万户,决定着无数个家庭的喜怒哀乐。这么说,一点也不过份。“黑色七月”残酷的竞争,八月焦灼的期待,九月无情的淘汰和录取,每年一个轮回。青年渴望成材,父母望子成龙,更有那来自农村的考生,靠父母节衣缩食、省吃俭用读完小学、中学,能否跳出“农门”,在此一举……
石仁富感觉到了自己工作的份量。
他也是苦人家出身,父母尝尽了没文化的苦头。在他刚cheng r时,正是家乡解放之日。在大变革大震荡的年代,最好的出路,对于一个刚翻身的农家子弟来说,当然不是读书求学。国门外战争烽烟骤起,保家卫国的口号激荡着无数热血男儿的心。他参加了志愿军开赴朝鲜前线。
同美国人刀对刀、枪对枪地拼杀。在激战清川江。狙击围追美军王牌的战役中,数日不下火线。无数的战友倒下了,他倒幸运地活下来。辉煌而又幸运的一段人生永远是他骄傲的回忆。
他对文化人很崇拜。在部队上便学文化求上进,回国后又加紧自学,先后调党委宣传部门和学校工作,一直在文化人中打圈。他很喜欢同学生接触,在学校当团委书记时,更是一个“学生头”,成为学生们的好朋友。在中学工作,他当然知道一年一度的高考对学生的重要性。他曾为每一个好学生考上大学中专而庆幸,为每一个不该落榜的学生最终没领到录取通知书而难过。有一次,一个品学兼优的山区学生落了榜,绝望地挑着行李回家乡,他呆在屋里流了半天泪。他为自己没有进过正规的大学中专而遗憾,他难过的是1966年那个火爆的夏天,正当学生们挥汗攻关准备投入一年一度的高考时,“红色电波”传来“中央”决定停止高考的决定……那一次,他同一个农村来的学生,沿着长江边,在夕阳的余晖下谈了很久很久,直到夜色吞没他俩的身影。
没有高考了,学校培养的人没有大学可上,要读的是“社会大学”。农村来的学生统统回家种田扶耙,称之为“回乡知青”;而城市的学生一旦结束“学业”——反正是学工学农学军批判资产阶级之类,也学不到多少知识——便一律发配山区农村当“知识青年”。他从内心为这些荒废学业的同学惋惜,几乎每送走一届毕业学生,都要找几个学生谈话,或者送上一本两本《大寨红旗》《法家著作选》之类那时允许阅读的书籍,写上些勉励的话,希望他们在沉重的农活之余,还是要多读书,“读些书,人不吃亏,总有一天会有用处的……”
整整十年,这“总有一天”终于来了,党中央决定恢复高考制度。他和他的学生同样欢欢鼓舞。
校园里那夜间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高考前如临大敌的紧张动员。这一切,曾令石仁富十分振奋,也一下子把积蓄多年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
他为榜上有名的学生由衷的高兴,
他对落榜的学生娓娓开导……
他的学生还记得当年的石老师,直到他犯下死罪,被有的媒介称之为“新中国招生第一号受贿大案”的案犯之后,还不无惋惜地长叹一口气。
到了市招办工作,大量繁杂的事务,他乐在其中,他也看到自己的价值。学生来了解招生政策,家长来打听分数等情况时,出于礼貌,出于感激,也常送些水果、营养品、酒烟等,他也乐呵呵地收下,也乐呵呵地帮大家办事。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如果仅限于此,谁也不会责备他,更不会跌入森森法网。
他的剧变是1990年以后。
1989年以后,文化教育界思想道德水平出现滑坡,淡漠政治讲实惠的思潮侵入“清水衙门”,过去只是“叫穷”的人也开始所谓“自救”。“创收”、“下海”,“向钱看”的意识从经济领域漫向包括文化教育界在内的全社会。
学生家长送的礼越来越重了。
石仁富的胃口也大起来了。他外表还是同过去一样,笑眯眯一副忠厚长者的模样,穿着还是夏天一身的确良衬衫,冬天一身蓝色中山装套一件老棉袄。可他内心却彻彻底底地变了!
他恨不得从嗓子眼里再伸出一只手来,把有求于他的考生家长身上的钱统统抓过来!
他的目光首先是投向那些腰包鼓胀的个体户之类的人。这些人文化层次浅,尽管自己没有文化发了财,但还是希望儿子读上大学,成为满腹经纶的人。正如同一幅漫画中描绘的,大腹便便的大款和瘦巴巴的学者互相羡慕:今后我的儿子像他就好了。学富五车的专家学者羡慕知识浅薄的“大款”,并向他们看齐,这是时代的退化;而由于种种原因没能读几天书却侥幸在商海中发了财的生意人,在实践中认识到读书的重要。立志要把后代培养成有文化的人,这是好事,即便是“附庸风雅”也总比“附庸粗野”、“附庸堕落”好。
为了孩子,他们宁愿花高价。因为对有文化知识的人,本能上有一种敬畏,总是言听计从,叫咋办就咋办。
黄生贵就是这样一个个体户。他原籍泸县,在家乡发了点财,就把生意做大了,在成都买了房子,在西南乃至全国都有名气的荷花池批发市场开了一个批发药材的门市部,虽不说是日进斗金,也算是闻名家乡四野八邻的“大款”。儿子中学就要毕业了,可成绩却不理想,从石仁富这个“老表”那里传来信息,即便成绩没达到正式录取线,也可以走委培的路。
“交钱?交钱不要紧!我们交就是了,只要娃娃能读上大学!”这个体户心急火燎地表态。
“唉,除了正式交费用外,恐怕还得内外打点哟。你看这个社会,就是这个样子……”石仁富低着头,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麻烦老表多费心。娃娃读了书,不但是他的造化,也是您这个当表叔的功德……”
石仁富这才勉强点头同意了。
黄老板把一叠钱递给他,他叹了一口气收下了。黄老板又一拍胸膛:“老表不要担心,需要好多钱,您尽管说话!”
在石仁富心中早就有数,像黄老板儿子这样的情况,按正常程序也能录取,他既可以作顺水人情,又可捞一把,何乐而不为呢!?
他一次又一次地向黄生贵索要“活动费”、“提档费”、“车马费”等等费用。这个小老板也是如数奉上。为了儿子的前程,他觉得值,反倒害怕石主任不肯收下帮他跑路。他觉得石主任是这样辛苦,除奉上供石主任“打点”用的费用,还每次都要另拿一笔给石主任,说是对他的酬劳。石仁富都一一收下了。所谓“打点费”也不过是“打点”他自己而已。
黄生贵的儿子终于顺利地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父子俩对石主任千恩万谢。
石仁富不紧不慢地说:“事情终于办妥了,你们放心了,我也放了心。这样子,娃娃的前程有了,今后可以挣大钱。要上不了大学,还在农村挖地球,就算你把他搞出去搞个体户,要想在城头落脚生根,买个房子、买个户口,要花几多钱?”
“那是,那是!”黄生贵觉得句句在理,不停地鸡啄米似地点头。
石仁富还按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你在成都大地方赚大钱,现在儿子又不要你帮补了,你看有几多好?唉,比起你们两爷子来说,我们这些机关干部,简直是干鸡子,几个钱刚够吃饭,……人比人硬是比不得哟……”
黄老板当然听得出这番意思,紧紧掏出一叠钱:“你留下,你留下慢慢用……”
个体户的钱很多,石仁富记下了这一点。今后凡是个体户有求于他,他都如法炮制,屡显奇效。
其实,个体户挣钱也不容易,只是为了下一代他们舍得投资。他们对这个“交钱可以读书”的政策(即委培)也还是理解的:国家那么穷,要培养那么多人才,老师也辛苦,再说娃娃成绩也不好,进了学校,学校要添置这样那样的设备,也要花钱,个人交点钱也是应该的,计划之外嘛!
然而,他们想不到的是,在娃娃们通往校门的路上,还蹲伏这个面善心不善的“食人虎”。
他从一张报考财经学校的登记表上得知,这个考生的父亲是干个体的,便动起了脑筋。
在录取书尚未到来之际,他与这个考生的父亲取得了联系。理由是很充足的:了解考生情况,解决考生困难。
考生的父亲热情得不得了,这样的领导太好了!
在得到考生父亲明确表示要重谢的承诺后他乐滋滋地走了。
录取通知单如期送到考生手中,一家人欢天喜地。
石仁富上门来祝贺,说起来熬有介事:“你这个娃娃硬是值得祝贺,值得庆幸!好紧张的名额哟!你想想嘛,现在搞商品经济了。学财经的硬是吃香得很哟!上次到你们家来考察后,我就觉得这娃娃可靠!唔,可靠!而且你们一家也是搞经济的,有一个好的环境嘛!有一个好的家庭传统嘛!我硬是见缝插针嘞,把这个娃娃的档案推了上去。我有意先安排几个差得不能再差的考生的材料送给他们先过目,结果当然不满意,看得学校来的招生领导直摇头。就在这个时候,我就把你们娃娃的材料递上去了,说:各位领导,你们看这个如何?有了前几个差的作陪衬,你这个娃儿就是差一点也显得好了,就这样,他们才选中……”
这番精彩角逐的内幕,听得个体户一家大眼盯小眼:“唉呀呀!简直给您老人家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多亏您哟——”
“不麻烦,不麻烦,为国选材嘛!”石仁富转动着眼睛,“就是家里的人不太理解,说你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嘛,又没人给你多发奖金,何苦操这些心!哈哈,都是女人家见识……”
男主人听到这里,明白了。他向女主人使了个眼色,女人会意,进里房取了一叠钱递到男人手里。男人捻了捻厚度,又掏出一叠加上,恭敬地递到石仁富面前:“见笑了,石主任。这点‘辛苦费’请您老人家收下。”
“这啷个要得?”他故作一惊,又皱眉说道,“唉——这样吧,我们单位正在房改,要去脱好几大砣钱,我们不比你们个体户,是干鸡子。这样吧,就算我借你的,今后有钱了,我一定归还,一定归还。”
他一面说一边取下钢笔,在纸片上写了一个借条,递给男主人。
个体户收下“借条”,这是极不规范的借条,借谁的,什么时候还,都统统不写。作生意的人当然明白其中名堂,急忙表态:“不要紧的,不要紧,您老不着急,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还。”他知道,这笔钱说是借,肯定不能指望他还。
石仁富心满意足地走了。他发现了一个好办法,这就是以“借”的名义下手最好。
他想起当年二十来岁的时候,刚从炮火连天、弹痕遍地的前线回国,正是三反五反大高潮,到处打老虎,印象很深刻,连刘青山、张子善那样的大官都要杀,的确很感新鲜,甚至于到了今天,当年登在报纸上的判决词他都还依稀可以背得几句。“运动来了不得了!”gong c dang的运动,一是搞政治问题,二是搞男女问题,三是搞经济问题。这几年看来,政治问题是不搞运动了,男女问题好像也不是问题了,可这个经济问题却一阵风接一阵风地抓得很紧,可不得不防!
然而,这个钱又是这么可爱!
他对自己急中生智想出的这个为买房子而借钱的借口很感满意。他决定打着这个旗号继续借钱。
这是一个从事企业管理的干部。他的儿子的分数正在录取送档线上徘徊,心里很着急,通过熟人介绍,认识了招办的石主任。石主任倒是满口答应帮忙,可这个关系太淡了,过去一点交道都没有,现在有事就去求人家,真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恐怕也是对方的推口话罗。”他闷闷不乐地坐在办公室发愁。
“铃铃——”电话响了。他懒心无肠地拿起话筒,一听马上便肃然起敬了。
对方是市招办石主任!
互相问好后,石主任开始通报情况。这情况中有喜有忧,有点实在又有点虚火,有点落实又有点缥缈,听了半天还是个“尽量争取”。即便是这样,这位干部也放心多了,人家石主任那么忙,还忘不了打个电话来,说明人家心中是搁上了这件事的。想到此,他便在电话中说了些千恩万谢的话。
“可能最近我就不给你打电话了,你也不要来找我了。”干部听到话头不对,连问:“咋呢?咋呢?”
“最近,我们单位要搞房改,也就是说要叫拿钱买下来,这个硬是有点怄人哟!机关干部,又是教育部门,清水衙门一个,囊中羞涩得很,哎,说出来,你不要见笑。我准备四处去借一点,比如去宜宾、成都什么的,那里有些老朋友……”顿了顿,电话里又说,“恐怕这一段时间我要出去,工作我都顾不上,要交给其他人了……”
“您不要走,您不能走!”干部差点从皮转椅上跳起来,好不容易搭上个线,眼看又要断了,咋不着急呢!他感觉有些失态,忙稳稳神,擦擦汗涔涔的额头,对着话筒里直叫:“石主任,石主任,石主任……”
“我在。”石仁富平静地回答。
“石主任,这样好不好?你不要出去借钱,一定不要出去!啊?我的意思是,我还有些积蓄,我来支持您,我一定……”
“那咋个要得?”石仁富倒显得凛然正气,“您要拿钱过来,我也只能算借,我今后有钱了一定还给你的。”
“要得,要得,我马上过来。”干部赔着小心说,“你看,‘借’多少合适?”
石仁富说了一个数。
“好。好。我马上过来。请一定等我。”干部急急回答。
放下电话,他急忙取了一包钱,打了个“的士”便往长江那边的招办赶。
放下电话,石仁富轻松地笑了。
就这样,他从近十个考生家长那里“借”了好几万元钱。
这些家长的子弟都如愿上了学。没有一个家长上门找他还钱,他当然也不会主动还钱。当检察干警揪住他尾巴时,他的一个强有力的辩词就是:“这不是受贿,是借钱,我今后有了钱是要还的……”
检察干警不辞辛苦,一家又一家地核实情况,这些家长都笑了:“你们都相信呀?我们都不相信。借?那是说的,他不主动还,我们去讨呀?”他们还认为,石仁富帮了忙。送点钱表示“感谢”,说是“借”,双方都觉得好听些。
这只“食人虎”越喂越壮,胃口越来越大。干脆连借条这一程序也省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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